雷小雪頓了頓,又低聲道:“妙兒在邊城長大,性子野慣了。在京城才一個多月,就覺得氣悶拘謹,想回邊城去。哪裡做得了什麼太孫妃。”
這倒也是。
沈妙是開在野地裡的鮮花,在邊城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一旦進了宮,就如移進了名貴的花盆裡,種種束縛,重重規矩。
以沈妙的性子,根本適應不了。
馮少君失笑:“也罷,那我們就早些回去,省得日後橫生波折。”
快刀斬亂麻。早些離去,斷了太孫的念想。
雷小雪想了想道:“三日後就走。婆婆那邊,就由你去說。”
馮少君笑着點了點頭。
……
傍晚,上書房散學。
太傅每日都會佈置課業。一衆伴讀們隨太孫殿下一同回東宮,用了晚膳後,各自回寢室苦讀完成課業。
勤勉的太孫殿下,今日沒急着溫習書本,而是先去了太子妃的寢室。
袁敏早猜到兒子會來,半點不驚訝。
“母妃,”朱棟按捺不住心裡的喜悅和急切,張口就問道:“今日沈家人進宮,母妃也見到沈妙了。母妃覺得她如何?”
袁敏瞥朱棟一眼:“沈妙容貌出衆,率真坦蕩,論出身,也是正經的將門貴女。”
朱棟心花怒放,滿眼期待。
接下來,卻是一盆足以令他從頭冰到腳的冷水:“可惜,這朵花早就有了主。你就別惦記了!”
朱棟:“……”
朱棟表情僵住了。
頭腦一片空白。
袁敏有些心疼,卻狠下心腸,將今日始末道來:“……沈妙在邊城長大,和方家長子青梅竹馬,兩家早就有了婚約,只是礙於他們年少,一直未曾宣揚罷了。”
“今日我主動問詢,雷氏立刻將此事說了出來,可見心性坦蕩,絕沒有悔婚攀附皇家的意思。”
“你趁早打消所有的念頭,也別讓人看出端倪來。免得沈旭夾在其中,左右爲難,徒生尷尬。”
“你今年才十四,心性不穩,等過兩年,我再爲你操持親事。一定爲你擇一個聰慧賢良的媳婦。”
朱棟不知聽到了多少,僵硬地點了點頭。
以他自小接受的嚴格教導,腦海裡根本就沒有“強娶”這個念頭。
袁敏說完後,也不管他心如刀割,張口就攆他回去:“你快些回去溫習書本,別耽誤了課業。”
朱棟木然應了,甚至忘了行禮告退,就這麼轉身離去。
看着兒子失魂落魄的背影,袁敏忍不住長嘆一聲。
沈妙那丫頭,確實討人喜歡。不過,並不適合做皇家兒媳。便是沒有方大郎,她也得斟酌一二。更何況,雷氏根本就沒有高攀之意。
自小一帆風順從未受過挫折的兒子,這次註定是要嘗一嘗求而不得的苦澀滋味了。
……
這一夜,太孫殿下是怎麼熬過來的,無人得知。
隔日一早,朱棟起得遲了些,一路匆匆趕到太和殿。一聲不吭悄悄溜進了殿內,往角落處一站。
慶安帝正和衆臣議事,無暇他顧。
太子朱昀瞥了太孫一眼。
昨日晚上,袁敏將這樁事都告訴他了。他原本以爲,朱棟今日會告一日“病假”。沒曾想,朱棟還是撐着來了。
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也得放得下。這樣纔對!
早朝散後,朱昀只當什麼都不知道,對朱棟說道:“你皇祖母幾日沒見你,心裡惦記得很。今日正午,你去椒房殿,陪你皇祖母用膳。”
朱棟打起精神應下。
到了椒房殿裡,袁皇后滿臉歡喜,伸手拉過朱棟的衣袖:“你這幾日都在忙什麼,也不到椒房殿來了。我還想着,今日派人去叫你過來。”
這幾日忙什麼?
忙着心猿意馬,忙着單相思,忙着絞盡腦汁說服母妃召沈家人進宮……
朱棟心裡晦澀難言,笑容難免有些勉強:“課業繁重,眼見着又快要課業考覈了。孫兒這次想再拿個文武第一。”
袁皇后笑着嗯一聲,吩咐宮人讓御膳房備膳。又令人將朱棠朱樑朱榕都叫過來。
人多熱鬧,朱棟原本沒胃口吃飯,也跟着勉強吃了一些。
下午,朱棟去上書房讀書。
袁皇后去了東宮,和兒媳袁敏嘀咕了半晌,終於得知寶貝孫子的頹然是怎麼回事了:“原來是犯了單相思。怪不得,今日蔫頭耷腦的。”
袁敏無奈一笑:“這等事,勸了也沒用。倒不如隻字不提,時間久了,慢慢也就好了。”
袁皇后深以爲然:“說得沒錯,越勸越惦記。索性都當不知道,過個一年半載,也就都忘了。”
“說起來,棟兒年齡也不小了,還有棠兒,也十四歲了。他們兄妹兩個的親事,你心裡總得有點譜。”
袁敏笑道:“母妃放心,我心裡早就有盤算了。”
袁皇后素來是個不操心的主,聽袁敏這麼說,也就不再多說了,只隨口囑咐了一句:“別總盯着袁家的小子姑娘。”
袁家已經出了一個皇后一個太子妃,富貴已極。太孫妃若再是袁氏女,就是烈火烹油過猶不及了。
袁敏心中瞭然,微笑着應是。
朱棠可以招一個袁家兒郎做駙馬。至於朱棟,還是娶一個文臣家的女兒更合適。
……
太孫殿下頹然了兩日,到第三日,沈旭來告假了。
“什麼?你娘她們明日就要走?”朱棟一驚,脫口而出道:“怎麼這般着急?之前不是說半個月以後才走嗎?”
話出口了,纔會意過來,心裡那滋味就別提了。
這是爲了躲他這個太孫,才急着離開京城啊!
沈旭半點不傻,自然不會在此時扎太孫的心窩,笑着說道:“我爹和三伯府屢次寫信來催,她們便早點啓程回去。我來向殿下告假,明日送她們出了城就回來。”
朱棟打起精神說道:“不用這般着急,後日再回宮就是。”
沈旭向太孫殿下道了謝,很快離去。
朱棟一個人獨坐在書房裡,愣了許久。忽然,一滴眼淚悄然滑落。朱棟用袖子抹去,又是一滴眼淚,再用袖子抹去。
終於忍不住,伏在書桌上,無聲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