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到齊了吧？”
發話的是三老爺。他見自己兩個兄長全家都是木木地在那兒或站或坐着，絲毫沒有開口的意思，便自己發了這個話。
大老爺淡淡地應了一聲，二老爺還好，竟還知道衝三老爺笑笑。
三爺犯下這等糊塗事兒，還讓三房五奶奶知道了這個消息，二老爺自然也從自己老妻和兒子那兒知道了。這下可怎麼辦？即便他再是想爭，落下這麼把柄在人家手裡，這也爭不了了啊！
可這分家出府後，二老爺還想升官兒呢！
五奶奶知道了這件事，那肯定，三老爺和三太太也是知道了。他們要是放出什麼話來，這怎麼得了？他們可就真的要名聲掃地了。更別說那秦元寶還是五奶奶的堂妹子，五奶奶嘴上說不管她，真能不管她？
二老爺這會兒還想着，要好好討好三房一家，求他們別將這件事說出去。
少不得要做低伏小地順着三房。
楚晉之倒是對自己二哥的態度弄得有些莫名。
但他也沒閒工夫思考二老爺爲何這般帶着討好的笑容對他，畢竟祭告家廟的事情就在眼前了。
“人都到齊了，那我們就出發吧。馬車已經在府外候着了。”
楚晉之點了點頭，攜過顏氏，率先朝外走。
邱氏擰了大老爺一下，推着他趕緊跟上。
二老爺這下是徹底奉行“低到塵埃裡”的低調做法，老老實實跟在後邊兒，竟是一點怨言都沒有，讓四爺四奶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但四爺四奶奶一貫是不喜歡惹是生非的，四爺有些紈絝子弟的通病，喜歡花天酒地。四奶奶人豪爽卻也不潑辣，丈夫愛花她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左右過日子麼，就這般，她也不計較。
楚國公府外好幾輛大馬車，浩浩蕩蕩地往楚家祖廟的方向行去。
楚家祖廟和祠堂是連在一塊兒的，位置在京郊一座山下，那兒也是個大宅子，世世代代有楚家後人在那邊兒守着宗祠，被選爲守宗祠的楚氏族人便成爲楚氏一族的族長。
族長不用勞作，每月公中有銀子分配給他。他所要做的，只有守護楚氏宗祠。
楚國公府一行人到的時候，族長已經帶着楚氏一族德高望重的長輩等在那兒了。
楚家是個大家族，有似楚國公府這般的高門庭，也有那鄉下要下地勞作的平民農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人太富貴了，不如那些下地勞作的人，整天動胳膊動腿兒時時都在鍛鍊身體的原因，高門庭的楚家人反而容易生病早死，而世代耕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楚家人反倒活得長命百歲。是以這些楚氏一族的長輩，很多都是衣着破舊，弓腰駝背的老農。
雖然如此，但爲了今日這見證新一任楚國公承爵的喜事，瞧得出來他們還是好好收拾了一番。
至少筱雨瞧着，那身衣裳應該是他們最好的衣裳了。
老人們個個神情嚴肅，楚晉之等人在門外就給他們躬身下拜，筱雨也依樣畫葫蘆。
進了祖宅，再往宗祠方向走，越走越是覺得陰森。
族長一邊引路，一邊同楚晉之言道：“本想着的是，過了年再開始籌辦起這事來，沒成想年也沒過成，反倒是先辦了喪事……哎，老公爺走得急，什麼話都沒交代下來，這次承爵的事，也就只能照着慣常的規矩辦了。”
楚晉之自然沒有異議，對族長鞠了個躬：“有勞族長費心了。”
“這也沒什麼，你們這一支發達了，還記得祖宗，也不枉擔了楚這個姓。”
筱雨聽了半晌總算是聽明白了。
其實這楚國公爺承爵的事兒啊，並不一定需要來宗祠這邊兒告訴祖先。畢竟這爵位是皇上封的，楚家分支很多，也不止楚國公府這一家。只是因爲老公爺之前的上一代國公爺承爵的時候講過，以後楚國公府承爵的，得去祖宅，得族裡上下同意方纔能承爵。所以這規矩便傳了下來。
一羣人跟着族長到了宗祠所在的院子外，筱雨探頭朝裡望了一眼，入目所及便是一個寬敞的大院子，呈階梯狀分佈，上面擺滿了牌位，瞧着略有些瘮人。
但族長等人到了這地方便全都一派嚴肅模樣，之前還嬉鬧的楚家小輩也全都被大人警告不許發出聲音，可見這地方對楚氏族人來說，是十分莊嚴肅穆的存在。
筱雨跟在顏氏身後，顏氏許是知道她這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場景，伸手拍了拍她的手道：“不用擔心，儀式不會太長。”
如顏氏所說，儀式的確不長。因有皇上的旨意，楚氏族人對楚晉之絲毫沒有爲難，幾個步驟之後，族長便稱應承了祖先的決定，同意楚晉之承爵。
在這過程中，大老爺只是閉着雙眼，似乎是早已知結果，對此卻是無可奈何。二老爺則是抹着汗，生怕楚晉之在這個時候就將三爺荒唐的事情給捅了出來，這樣的話，他們二房可就永遠翻不了身。
所幸的是，沒有發生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楚晉之很順利地承了爵，顏氏和筱雨也水漲船高，儀式結束之後，楚氏族人都對他們表達了恭喜。
族長又引了衆人出去，說是已經準備了膳食，請新任楚國公入座。
大老爺藉口身體不大舒服，躲了這筵席。二老爺卻是沒躲，反而還湊到了楚晉之身邊，對這個弟弟噓寒問暖，倒是讓楚晉之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筱雨看在眼裡，她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是她也不好在這時告訴楚晉之。
若說有因禍得福的，那恐怕就是秦元寶了。
從三奶奶怨毒的眼裡，筱雨能夠得知一二。
秋蘭也打聽了之後告訴了筱雨。
“秦姨娘那日從五奶奶這兒回去了之後，似乎就被五奶奶的話給嚇着了，當即就拽着三爺去找了二太太，將事情說了一遍。二太太本是發狠想弄死秦姨娘的，只是聽秦姨娘說這件事情五奶奶您也知道了。秦姨娘威脅說，要是敢對她不利，五奶奶您就會第一時間將這件事情傳揚出去，到時候二房的人也別想好過。”
筱雨笑了笑：“沒想到這秦元寶倒也聰明瞭一回。”
秋蘭嘆道：“正因爲如此，二太太不得不妥協，不單對秦姨娘有求必應，還警告三奶奶，無論如何不能對秦姨娘母子不利，就怕五奶奶您一個不痛快，就將這件事給宣揚出去。”
族長已經引着楚晉之去了一方廳堂，族長夫人也笑意連連，請了顏氏上座。筱雨扮演着一個聽話兒媳婦的形象跟在後面。
一一落了座，那些輩分高的楚氏族人有些拘謹，和族長、楚晉之以及二老爺同坐一桌。
楚晉之倒還好，二老爺卻是皺了皺眉頭，似乎不習慣與這幫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長輩打交道。
筱雨看在眼裡，她身邊坐的是族長的三個兒媳以及另幾個婦人，衣着打扮自然都沒有筱雨的精緻。
筱雨不喜談話，但是這桌的人都很熱情地招呼筱雨吃喝，筱雨也不好推卻。
男席女席有屏風分割開來，男人那邊兒喝酒上了頭，聲音漸漸大起來。筱雨不飲酒，吃喝也很少，肚子填看個半飽便擱了筷，只坐在那兒看其他人吃。
祭告家廟的銀錢也是楚國公府出的，這邊兒的人想必是難得吃這麼一頓，一個個的吃得都很賣力。
漸漸的，天色便暗了。
顏氏扶了丫鬟的手過來，筱雨忙起身福禮：“母親。”
“時辰也不早了，你這段日子那麼忙，還是早些去歇息。”
顏氏拉過筱雨的手，她身邊有老婦人笑道：“這就是你兒媳婦兒？這是標緻，什麼時候抱孫子呀？”
顏氏淡淡地笑了笑，村中婦人說話直，嗓門兒大，她雖然理解，但到底有些不適應。
“才過門，不急。”顏氏對老婦人笑了一聲，拍拍筱雨的手道：“好孩子，去休息吧。”
“那母親呢？”
“我這兒有丫鬟伺候着，你不用擔心。”顏氏道：“明個兒我們一早就得回府，可別耽擱了。”
筱雨點點頭，遲疑了下又道：“那……兒媳睡前，還是先去看看老太太。”
顏氏眉眼沉沉，輕輕點了點頭。
走得遠了，筱雨還能聽到有婦人圍在顏氏身邊對顏氏誇獎她的話。
筱雨無奈地搖了搖頭，低聲對秋蘭道：“我們左不過就在這兒待一日，這些老嬤嬤老嬸嬸的，何必在三太太面前將我誇到天上去。”
秋蘭笑道：“巴結巴結總是好的，以後萬一有事兒要求到三太太和五奶奶面前，總有個淵源說法不是。”
筱雨便輕笑一聲，點了點頭。
祭告家廟，老太太也必須在場。只是她全程也不過在一邊看着，她說不出話，身體也動不了，表達個情緒還會被人誤解，久而久之，老太太臉上也懶得做表情了。
筱雨去見老太太的時候，老太太還沒睡。伺候的丫鬟剛給她擦了身，換了衣裳，屋裡還有一股腥臊味兒。
端着木盆的丫鬟見到筱雨臉上頓時一紅，將盆擱到了地上。
筱雨瞧了一眼，輕聲問道：“老太太又失禁了？”
丫鬟點了點頭。
筱雨擺擺手：“去收拾收拾吧，別讓祖宅裡的人瞧見了，到時候嚼咱們老太太舌根。”
丫鬟忙應了聲去了。
老太太渾身舒爽，斜倚在靠枕上，眼珠子朝筱雨這邊望了一眼，又收了回去，似乎是不打算搭理她。
老太太對她的冷遇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筱雨也並不覺得這有什麼。
秋蘭搬了繡墩，她坐了下來，面對着老太太問道：“祭告家廟的事兒結束了，父親已經成了新任楚國公了。老太太，您高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