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步一旦走出去,就再也沒有回頭的路,擺放在眼前的,是大哥荊軻的兒子,是他唯一存留於這個世界的證明。
他的生死,象徵着荊軻在這人世上最後的眷戀。
自己能夠在當年沒能來得及回到中原,攔住荊軻前往刺秦,現在也要連他的兒子也保護不了了嗎?
而在自己的身後,恍惚間似乎能看到早已不在人世的韓非,那在背後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模樣。
易經知道,自己承接了他的夢,或者說當年他畫出來的餅,現在易經也在爲這個而努力,爲了韓非的那一份遺憾而活着,開闢這個新時代。
但若是在這裡以自己的身份踏出去,那樣的話,自己就會暴露,白玉京的身份甚至都會被人知曉。
未來的路本來就艱難,一旦在這裡踏出,無疑更加的艱辛。
最好的辦法,就是袖手旁觀,任由這一切的發生。
人生匆匆在世,前後不過一百年左右,但這百年間所做出的的每一個選擇,都會影響到自己身邊的人,都會猶如小小的蝴蝶一樣,在未來漸行漸遠的道路上,發生偏移。
荊軻雖然什麼都沒說就去赴死,就連最後一面都沒來得及等待。
但易經曉得,就算他還活着,驪也還活着,天明的未來他們兩個也一定會託付給自己,然後兩個人逍遙着,跑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快活去了。
在前方那化爲光點的道路上,他們兩個人就站在那裡,笑着,手牽着手。
是在等待着自己的前去,還是...在阻攔自己前往那個世界呢?
在這邊的世界,將天明託付給我。
在自己的背後,站着的是韓非,那滿懷希冀和期望的目光,從來就不曾消失,那種神色,就是在看着自己的存在一樣。
而這就是選擇,當前後都是兩種託付,當過去和未來,糾纏到現在,這些種種,這些故事,化爲千種鎖鏈,萬般囚籠。
白玉京是爲了韓非而活?
易經是要爲了荊軻而活?
還是說,其實根本就是自己在自以爲在扮做一個什麼角色,但實際上,卻只是一場虛妄?
這天空即將放明,天邊的啓明星都在自己的位置上閃爍着星光。
此刻是黎明啊,在這裡做出不知道會引起何等結果的選擇,希望未來的自己,不會爲了今天而後悔。
一如當年剛剛穿越,在遇到韓非之前,只想着做一個歷史的看客,明哲保身,結果被韓非身經力行,以死明悟。
六年戰國生活,明哲保身變成了開闢新時代。
造化弄人,真的造化弄人啊。
“哈...”
長長的嘆息一聲,創建青龍會並非白易經的本願,實則是爲了推動新時代誕生的產物。
對於易經而言,他始終不擅長動腦子,更何況是管理這麼大的一個組織?
紫女說的沒錯,人都是會變的,哪怕易經再怎麼不想,但他必須還是要去做。
“給...”
說着,從塔下的位置上突然飛上來一件武器,看情況似乎是一把極爲華麗而又內斂的長劍。
換回一身藍袍長袖,束起頭髮的易經伸出手,一把握住了被拋上來的長劍,在天邊魚肚白漸漸放大的天空下,依稀能夠看到在並不燦爛的光影中,本就鑲嵌在劍身上的瑪瑙光澤。
這是一把劍,這是一把曾經陪伴過易經,但卻始終與他相性不合的劍。
一把藉由他的手,去到他真正的主人的手上的劍。
凌虛。
“你怎麼來了?”從塔頂上躍下,一樣就看到了張良站在下面挽着手遙望着天邊的模樣,易經登時出聲詢問道。
“看你身上似乎有動過內力的痕跡,你遭遇到了敵人,對手是誰?很強嗎?”
“流沙也來了,衛莊兄,還真是久違的再見。”
低低的呢喃一聲,似乎也勾起了一些張良的回憶。
在他的眼中,天地頹然,未曾有變,但就人而言,離去,歸來,物是人非。
“現在看着這桑海,還真的和新鄭有些像,只不過這裡沒有紫蘭軒,我也不是相國公子,你也不是持劍護衛。”
“你該不會是想要讓我拿着你的劍,去救他們吧?”
翻手將承影劍放到自己體內的空間中,隨後白玉京一手握住劍柄,一手抓住劍鞘。
“鏘啷”一聲,凌虛劍出鞘,古銅色的劍鋒上閃爍這微光,較之十年前,似乎現在的易經再握着它,那種排斥自己的感覺,卻莫名弱了很多。
“十年前,易兄說此劍贈與我,還說,此劍非絕代之人不可用,張良不才,居然會得劍所認。”
“其實我一直都覺得,真正適合它的人,是韓兄纔對,但韓兄以故,故此而持。”
遙望着天邊的視線轉移到易經的身上,身邊的這個男人,這些年來的遭遇和作爲,應該比任何人都要豐富的吧。
“易兄還說,你受凌虛的排斥,相性不合,其實易兄,你並非是和劍不合,你只是當時在逃避,在害怕,十年前的你,在躲避着什麼,而現在的你...”
“我還不至於需要一把劍來承認我的改變,和我的決心。”
“你是這把劍的主人,從荀子將凌虛交到我手上的時候,就註定他會去到你的手上,萬事講究一個緣法,它和我是有緣無分,和你纔是上天註定。”
凌虛歸鞘,易經翻身將其插在地面上。
飛濺起來的碎石四散開來,易經頭也不回,徑直朝前走。
“你現在,也真的做出了這個決定了嗎?”
背後,張良的質問聲音傳來,他的等待,或許是也明白這個選擇的變局,只是他是來開導的,還是來見證的,還是...來同意的。
“易兄,你出現在桑海城的話,白玉京這些年來的隱藏,就真的毫無意義,青龍會歷年來的巋巍大計,也會一朝喪盡。”
“我知道。”
口中所言,是明瞭的淡然,在滿目心緒下無從思考的坦然,只是一句話,便能夠說的這般平靜,在波濤洶涌的心中,其實另有一種感受。
“他是荊軻的兒子。”自此一個理由,便足以讓易經爲此做出一切,那個承諾,又或許是因爲贖罪。
“如同你所說的那樣,因爲你的插手,導致未來變得不再明朗,雖然我至今仍然不知道,爲什麼你會那麼確定未來,但我相信你,就像是相信韓兄那樣。”
張良的話語沒有停下,自顧自的仍舊說道:“新時代的開啓就在眼前,所有青龍會的人的目標近在咫尺,到了這個地步,你要將這一切,全都葬送掉?”
“那一年,韓非明明能夠將弄玉的父親李開推出去,然後作爲司寇的他,就可以在不得罪人的情況下,順利的破案。”
“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不過是一個女人的悲哀,一個男人的冤情,一段陳舊到誰也不想去看的往事。”
“韓非選擇了最艱難的那一種。”
“子房,我相信就算韓非和我處在同一種情況下,他一定會和我做出同樣的選擇。”
“他就像是個孩子一樣,被逼着做出了一個選擇,但你我都不再是十年前被動的光景,我們也不再是被動做出選擇的小孩子。”
“這兩個,我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