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1 天下之毒(還有
眼看着杏兒倒在胤祥的懷裡,嵐琪依舊不敢相信是她,困擾時陰暗地想過杏兒若從沒有存在過該多好,這一刻鮮活的生命真的要消失在眼前,她連曾經只是一閃而過那樣念頭的自己,都感到十分厭惡。
“護駕護駕……”
殿內殿外的侍衛迅速控制了場面,皇帝和太后被護送着遠離宴席退回寧壽宮內殿,大阿哥原正與幾位蒙古親王說話,現在衝回自己的坐席,緊緊抱着已經不省人事的大福晉,四阿哥則跑去了十三阿哥和敏常在的身邊,這是嵐琪被帶離前最後看到的場景,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太后嚇得幾乎暈倒,榮妃佟妃等伺候在一旁,嵐琪呆呆地站在外殿的門前,一直等待着生死的消息,玄燁悶坐在窗下一言不發,榮妃悄然從裡頭出來,她尚算鎮定,走到嵐琪身邊問:“溫憲在哪兒呢,怎麼沒把孩子帶過來?”
嵐琪不語,榮妃轉身看皇帝的臉想要吃人似的,不敢再開口。但外頭終於有腳步聲伴着刀鞘晃動的聲響,樑公公帶着侍衛進來,一道跪在門前說:“萬歲爺,大福晉歿了,敏常在還有一口氣,送回延禧宮醫治,可能不能值得活,太醫也不敢說。大阿哥悲痛欲絕,刀子都拔出來了要找殺人兇手,惠妃娘娘死死地攔住了。”
樑公公的話後,宮內沉寂了好一陣子,隨性而來的侍衛首領忍不住要開口時,皇帝突然問:“太子何在?”
那侍衛首領忙道:“太子、太子妃和皇孫們,已經送回毓慶宮。”
嵐琪看到玄燁似嘆了口氣,然後他便說:“照規矩排查所有賓客,無嫌疑之人立刻就放回去,不要引起他們的恐慌,但提醒他們不要到了宮外胡言亂語,當然,這件事必然是瞞不住了。”
侍衛與樑公公連聲應下,榮妃終於找着機會開口問樑總管:“阿哥公主們在哪裡,五公主在哪裡?”
樑公公忙道:“公主們原在另一處殿閣玩耍,出了事後溫憲公主帶着其他公主等在那裡沒讓她們看見慘狀。三阿哥五阿哥幾位正勸說大阿哥,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在十三阿哥身邊,十三阿哥可憐,渾身是血,已經說不出話了。”
嵐琪卻突然道:“皇上,臣妾想去延禧宮。”
玄燁望着她,點了點頭未言語,她便欠身行禮後,轉身就往宮外走,皇帝則起身來,喊過榮妃一道進內殿去,大福晉歿了的消息,總要告訴太后。
宴席上,侍衛照規矩排查詢問每一位賓客,出了這麼大的事,也沒人端着皇室子弟的架子對侍衛不客氣,眼下能全身而退已經是老天保佑,這樣毫無關聯的兩個人突然被毒死了,沒準說不定死的那個人就是自己。
妃嬪們因先於賓客被一一放走,嵐琪到延禧宮時,與覺禪貴人幾乎是前後腳,便看到她從杏兒的配殿跑出來匆匆回了自己的住處,嵐琪只是瞧了一眼沒有做任何多想,就往杏兒的屋子去了。
覺禪氏衝回自己的寢殿,立刻撲向匿藏了砒霜的櫃子,唯一剩下的那包砒霜被她換了新的地方匿藏,連香荷也不知道,當顫抖着雙手放出那一包砒霜時,她整個人都軟了。
東西還在,至少大福晉和敏常在中毒與她沒有干係,可到底誰要下這麼狠的手,又爲什麼死的是她們兩個?剛纔看到渾身是血的敏常在,竟生出自己就是殺人兇手的恐懼,如果這一包砒霜不見了,她幾乎就要相信是自己乾的了,可她什麼都沒做,甚至連計劃的雛形都沒有。
此刻似乎有人闖了進來,是沒有隨駕的香荷,她驚恐萬狀地看着自家主子,但主子立刻就給她看到那熟悉的紙包,很輕很輕地說着:“不是我,我什麼都沒做,香荷你別害怕,這和我們沒有關係。”
經過數天的冷靜,香荷已經不那麼情緒激動,可這麼驚天動地的事,還是嚇得渾身直哆嗦,顫顫巍巍地說:“主子您趕緊處理了吧,萬一就查到您頭上來了呢?”
可覺禪氏僅動搖了一瞬,清醒後猛然將紙包捏在手心裡,搖頭道:“不行,我要留着它,若是扔掉了恐怕再沒有機會得到。香荷,你讓我留着可好?”
香荷爲難極了,但這事兒她說了不算,只能苦着臉哀求:“您可千萬別把自己攪和進這種事呀。”更忍不住哭道,“奴婢聽見,敏常在大概也要不行了。”
這一邊,嵐琪站在牀榻邊,因敏常在之前不斷地吐血,她自己和牀榻,都已經被鮮血染紅,嵐琪覺得興許一輩子都忘不掉這一幕。太醫戰戰兢兢說敏常在沒有當場斃命興許是因爲中毒少,可是這樣吐血,只怕撐不過幾天氣息。
嵐琪問:“她還能醒過來嗎,還會繼續吐血嗎?”
太醫模棱兩可地搖頭:“就看常在的造化了,可就算不再吐血,或是能清醒,也絕不可能活下去。雖然還不知道是中了什麼毒,就大福晉和敏常在的症狀來看,恐怕比砒霜還毒一些。”
“比砒霜還毒?”
“斑蝥、烏頭、附子……”太醫緊張地數着,“天底下劇毒之物,何止砒霜。”
嵐琪知道太醫是不打算再做什麼了,唯有吩咐:“你們去向皇上回稟,留幾個人利索的人在這裡就好。”又問有沒有辦法不讓敏常在再吐血,太醫表示愛莫能助,說常在體內臟腑受損嚴重,下一刻不知哪裡就崩潰了又會噴血而出,甚至伏地說,“常在這樣懸着命更辛苦,倒不如嚥了氣的好。”
“這種話就別說了,說出去都是是非。”嵐琪冷漠地將太醫都打發了,回眸看着一牀的鮮血和跪在血泊裡的小雨,她將心沉到最深處,打起精神來吩咐宮女,“把這裡打掃乾淨,拿乾淨的衣裳給常在換下,十三阿哥和公主還要來看常在,別讓他們嚇着了。”
衆人呆呆地望着德妃娘娘,總覺得眼下忙活這些事沒有意義,可是德妃娘娘卻說:“難道要她孤零零地走?若是她醒來了,難道不讓她再看一眼孩子?”
宮女們忙都哭着去準備這些事,可是一盆一盆水也擦不乾淨到處可見的血跡,忙了好半天才算換乾淨一些,再等給敏常在換上乾淨的衣裳,她竟是真的神奇地睜開了眼。
衆人又驚又慌,嵐琪疾步湊到她面前喊她的名字,但人只是睜開了眼,並沒有恢復意識。
“十三阿哥和公主在哪裡?”嵐琪終於掉下眼淚,哭着質問底下的人,“爲什麼還不把他們帶來?”
眼下所有人都嚇得不知所措,誰還能有條理地做什麼事,聽得主子這樣怒斥,環春趕緊去張羅,可還沒出延禧宮的門,就看到身着吉服的溫憲公主一左一右領着兩個妹妹,兩個孩子似乎還沒意識到事態多嚴重,但周遭所有人都慌慌張張,她們也跟着害怕,此刻溫憲問環春:“敏常在怎麼樣了?”
環春搖了搖頭,實在不忍說出那樣殘忍的話,正好覺禪貴人再次過來,敦恪公主與她更親近些,立刻從姐姐身邊跑過來,着急地問:“我額娘怎麼了,我額娘怎麼了……”
覺禪氏屈膝抱着敦恪,含淚難語,嵐琪知道孩子們來了,已經主動迎出來,覺禪氏便將公主送到她身邊。溫憲也把溫恪領了過來,她見到自己的母親禁不住落淚,哽咽着說:“額娘,胤祥還在寧壽宮裡,他大概是不肯來,四哥在與他說話。”
嵐琪頷首,轉而將溫恪和敦恪拉到跟前,屈膝蹲下與她們道:“進去後,好好和額娘說說話,額娘現在能看見你們,可她不大好說話了,她身上還有些疼,不要搖晃她,不然她會更疼的。你們好好陪一會兒,讓額娘安心歇着可好?”
敦恪公主已經八歲,雖然還是嬌滴滴的小姑娘,可已懂得什麼是生死,溫恪在翊坤宮經歷了十一阿哥的死亡,更加明白現在發生了什麼,比起妹妹還有些懵懂,她已經能清楚地問:“德娘娘,我額娘是不是快死了?”
一語震得敦恪嚎啕大哭,撒開嵐琪的手就往母親屋子裡跑去,環春趕緊跟了進去,溫恪則站在門前不動,她身上還掛着額娘今天送給她的荷包,她還沒來得及回翊坤宮把琉璃珠子裝滿,小姑娘含着眼淚緊緊咬着脣,往後退了一步說:“我要是進去了,額娘是不是就要走了,她是不是看過我們一眼,她就要嚥氣了?”
嵐琪不知該說什麼,眼瞧着溫恪轉身跑出去,自己的女兒追了出去,她卻連站穩的力氣也沒有,嚎啕大哭的敦恪公主很快被抱了出來,她已經見過母親,環春對主子說:“奴婢怕常在又吐血,嚇壞公主。”
而嵐琪即便慢慢站起來,依舊雙腿發軟頭暈目眩,經人攙扶纔算穩當,看見覺禪貴人伸手去抱哭鬧不止的孩子,只無力地說了聲:“這孩子和你親近,你看好她,杏兒跟前沒什麼可做了,太醫已經放棄了……”
口中唸叨着這些話,她心裡有個念頭越來越強烈,可是她下不了決心,她不敢去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