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3 生的好兒子(還有
胤禩直覺得,這幾天諸事不順,說到底,他就差在父親面前交個差,那件事一旦有了了結,他也就解脫了。此刻九阿哥說的話,只聽了一半在意一半,他不能抹殺胤禟的好心,也不能細說他們之間對自己而言的區別,唯有敷衍:“我知道,我心裡很明白。一直以來,是十四弟和我親近,我並沒打算依靠他什麼,只有你和老十,是我能放心依靠的人。”
九阿哥忙道:“對我和老十,八哥儘管放心。”又不耐煩地問,“太子找八哥做什麼,他又要麻煩你了嗎?”
胤禩苦笑,沒什麼事,伸手摸了摸懷裡那本摺子,定下心道:“你先回去吧,我在這裡候着皇阿瑪,等皇阿瑪從王府回來,我有差事要交代,等這件事情過去了,我再與你和老十細說。”
胤禟見兄長堅持,自己也不好再勉強,坐了馬車匆匆回去,半道上卻見四貝勒府的車子又往宮裡走,兩邊停下要打招呼,對面簾子掀開,卻是十四弟陽光燦爛的笑容,吆喝着:“九哥你回去了?過幾天我帶側福晉來看侄子,給我沾沾喜氣。”
九阿哥想,十四這該是回宮裡阿哥所去,果然他是跟四阿哥一道走,他也的確不介意別人知道或多想什麼,大大方方地坐着哥哥家的馬車就在路上跑,還真是十四皇子一貫的作風。
這一日,皇帝午後才從恭親王府歸來,沒有在外面用膳,一進乾清宮就傳膳伺候皇帝進餐,胤禩已經被宣召到跟前,他捧着碗筷伺候在一旁,樑總管提醒皇帝:“萬歲爺,八阿哥等了很久,也沒用膳呢。”
玄燁笑道:“你不能去長春宮吃一口飯,傻等着做什麼?”
胤禩道:“請旨入內宮,娘娘們諸多不便,兒子也不餓,等一等無妨。”
玄燁指桌邊道:“坐下一起吃。”
胤禩愣住,他還從來沒跟父親單獨用過膳,一時有些侷促,樑總管已笑悠悠擺椅子,將他手裡的碗筷接過去,他來接着給皇帝佈菜,皇帝則點了面前的肚絲讓樑總管拿給胤禩,說:“難得做得鮮嫩,你嚐嚐。”
可是胤禩吃到嘴裡的東西,無論什麼都味同嚼蠟,不過是敷衍應付着父親,一餐飯算是吃得順意,餐后皇帝在廊下喂鳥消食,胤禩跟在身後,揣着那本摺子猶猶豫豫,反而是父親先開口說:“這裡沒有外人,你講吧。”
胤禩摸出那本摺子,溫熱的手感讓他覺得有些尷尬,在空氣裡甩了甩想要冷一些,皇帝卻又道:“摺子朕回頭再看,你先說說怎麼查的。”
可是皇帝話音才落,門口有人急匆匆跑進來,吸引了父子倆的注意,樑總管惱怒地上前責問什麼事,聽過後忙到御前說:“萬歲爺,是貴妃娘娘派人來,高答應的小阿哥不大好,請您過去瞧一眼。”
玄燁皺眉:“怎麼了?”但佟貴妃極少麻煩皇帝,所以有什麼事玄燁大多不讓她失望,一面問着已進門去,換了件罩衣就出來,眼看胤禩等在門前,就吩咐:“留下摺子,朕看過後再宣召你。”
八阿哥屈膝恭送父親,聖駕匆匆往後宮走,乾清宮裡徒然靜下來,胤禩才恍然回過神,可胸前一口氣還堵在那裡,交代這件事怎麼就這麼難?
樑總管的親信徒弟上來,殷勤地問八阿哥要摺子,要放到要緊的地方不能隨便讓人看的,八阿哥看了看手裡的摺子,把心一橫剛剛要塞入那太監手裡,門前突然閃過身影,只聽有人喊他:“胤禩。”
八阿哥被嚇了一跳,就見四阿哥從門前進來,皺眉看着他手裡的摺子,竟不由分說一把奪過去,而後喝退了那太監,衝胤禩道:“我們出宮再說。”
胤禛風塵僕僕從宮外趕來,趕巧了碰上這一刻,若是沒有儲秀宮的事,這會兒八阿哥已經和皇帝說上了。離宮後飛馳的馬車上,聽八阿哥解釋的當口,胤禛已經看過他寫的摺子,而八阿哥不曉得自己中了什麼邪,四哥要看他就給看了,四哥問他什麼,他也都回答了。
“你把太子牽扯進去了?”胤禛合上摺子,看着弟弟。
“我是據實稟告,索額圖手下的事,有幾件不和太子牽扯?”八阿哥看似傲氣地瞪着雙眼,實則在掩飾心內的恐慌和不安。
胤禛卻猛然將他的摺子撕得稀碎,塞還給弟弟道:“你跟皇阿瑪說,你什麼都沒查出來,讓他責罰你好了。”
八阿哥眼看着自己的心血和決心成了碎片,整個兒就呆住了,兄長卻在身邊說:“這件事你怎麼做都是錯,太子千般錯,也輪不到你來彈劾他。索額圖犯下累累罪過時,你還是個吃奶的娃娃,和你什麼相干?我們兄弟還要繼續在朝堂當差辦事,難道你不怕將來那些朝臣對你忌憚三分,往後你還怎麼做事?”
胤禛說得有些激動,但很快就冷靜下來,輕聲道:“八弟,太子不容易,你即便不肯照我說的做,依舊要彈劾索額圖,也不要牽扯太子,他是我們的兄長。”
八阿哥牙關緊咬,撕碎的紙片被死死攥在拳頭裡,兄弟間沉默許久,飛馳的馬車漸漸變慢,一下震盪後停了下來,外頭奴才喊着:“貝勒爺,八貝勒府到了。”
胤禛輕聲道:“下車吧。”
八阿哥終於點了點頭,應道:“我會照四哥說的做。”
等四貝勒府的馬車離去,胤禩站在家門前,才忽然回過神到底發生了什麼。如果沒有儲秀宮的事,現在皇阿瑪已經聽他說完,或是已回乾清宮看完摺子,索額圖累累罪證,還有太子的斑斑劣跡都會從他的字跡裡呈現在父親面前,但那些事,皇帝肯定比他更早就知道了,看着自己寫出來的一條一條,父親會是什麼感受,明日朝堂會有什麼風雲變化,而自己又要如何自處?
既然國舅府裕親王府都能察覺到自己做什麼,只怕滿朝文武沒幾個不曉得,一旦從他這本摺子,或從他口中幾句話開始掀起風波,世人該如何看待他,他往後的路要怎麼走下去?
八福晉從門裡出來,見丈夫呆在門前不動,着急地迎上來問:“下人說四阿哥把你送回來的……”她話未完,就見丈夫一臉鐵青,慌忙問,“胤禩,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胤禩身子一踉蹌,牢牢扶着妻子的手,卻是長長舒口氣,將那堵在胸口的鬱悶吐出來了。
這一邊,四貝勒府的馬車終於停在了家門口,之前馬車與九阿哥擦肩而過時,胤禛其實就坐在車裡,但只有十四衝外頭打了招呼,兄弟倆進宮後,胤禛去了毓慶宮,而十四則回阿哥所,看起來沒什麼異常。彼時胤禛並沒決定要阻攔八阿哥,直到從毓慶宮出來,鬼使神差走到了乾清宮附近。
不知何去何從時,遠遠看到有人跑來乾清宮,不知是何處的人,但沒多久父親就匆匆離了乾清宮,揹着他的方向往後宮走。父親並沒有看到自己站在那裡,而胤禛知道此刻八阿哥還在門裡,心裡一衝動就跟了上來,進門見八阿哥正要將手裡的摺子遞給太監,他就出聲喝止了。
一切都是巧合,莫說八阿哥這一刻才緩過神發生了什麼,連胤禛都纔剛剛清醒,記憶一點點清晰起來,從見到年羹堯,從十四纏着自己開始說裕親王府裡聽到的對話,再有……太子吃飯時,吃着吃着就突然發出的悲痛欲絕的哭泣,和太子妃絕望的神情。看到兄長在自己面前哭成一團,他心裡很亂,也許到這一刻都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阻止胤禩,如果一切出於本能,那不論帶來什麼結果,他都會好好去面對。
玄燁到儲秀宮看小阿哥時,嵐琪也從永和宮過來,半程中乾清宮的人來傳話,皇帝獨自站在門前聽着,嵐琪正安撫着佟貴妃,擡眼見玄燁轉身,本想微笑,卻莫名其妙地被他狠狠瞪了一眼。猜想是皇帝剛剛聽了什麼不高興,可她哪兒知道自己惹怒人傢什麼了。
離開儲秀宮後,聖駕徑直往永和宮走,她呆立在儲秀宮門前,問樑公公:“皇上要去我那兒做什麼?”
樑總管無奈地說:“奴才只知道,方纔八阿哥原在乾清宮的,後來四阿哥跑去把八阿哥帶走了,萬歲爺聽了不高興,可爲什麼不高興奴才也不清楚。”
胤禛把八阿哥帶走了?這是哪兒跟哪兒的事,嵐琪一頭霧水,只有坐上軟轎匆匆跟着皇帝回去。
玄燁不高興,滿身怒意,進門後瞧什麼都不順眼,嚇得綠珠玉葵幾人都不敢上前伺候更衣和茶水,嵐琪索性叫她們都退下,自己絞了一把帕子來給他擦手,輕聲道:“皇上怪臣妾,沒照顧好小阿哥?”
“那事兒和你有關係嗎?”很沖人的一句話,字字都是火氣。
“臣妾若做錯什麼,還請皇上明示。”嵐琪不知狀況,就不敢像平時那樣在這會兒跟他翻臉,退下幾步恭恭敬敬地垂首而立,“皇上息怒,保重龍體要緊。”
玄燁惱道:“你啊,生的好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