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我們的財政稅收,六成以上來自市民階層,要修路也應該先修首都圈的公路,這樣市民會更愛戴我們,至於鄉村公路,就先等等吧,反正那些鄉巴佬幾百上千年來也沒見過什麼好路,就讓他們先用林間小道湊合着吧。”財政大臣扎哈爾不以爲然地說。
季諾維氣得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大聲反駁:“扎哈爾先生,您只知道討好市民階層,這種短視的態度令人震驚,我不得不懷疑,您是否配得上自己屁股底下那張過於尊貴的交椅!”
“哎呦?你要是這樣說的話,那就休怪我翻臉了!”扎哈爾的胖臉上沒了笑容,“‘老山羊’你口口聲聲爲農民服務,不過是個幌子,你真正在乎的是那些跟你吃同一碗飯的工業家,在乎的是把你們工廠裡積壓的產品通過便利的公路鐵路傾銷到鄉村去賺取利潤,你這冷酷貪婪的‘老山羊’,纔不會在乎農民的死活,只想用各種商品掏空他們的錢袋而已!”
“你放屁!”季諾維惱羞成怒,從上衣口袋裡拽出一隻白手套就要丟向財政大臣的胖臉。
我擦!這是要決鬥的意思?!羅蘭眼疾手快,連忙拉住季諾維,兩個內閣大臣鬧出公開決鬥的新聞,這樂子可就大了。
農業大臣約德爾適時地站起來緩和緊張氣氛,態度也很明確。
“我支持季諾維先生關於大力推進農村交通建設的看法,不僅是出於爲實業家開拓鄉村市場,更主要是考慮到徵收農業稅的現實需要,現在已經是四月初了,七月中旬就是遠東南方早稻的收穫季節,九月底到十月初則輪到北方穀物秋收,從帝國行省時代迄今,政府每年最痛苦的一項任務就是下鄉徵糧,我們從鄉村徵收和購買的國庫糧數額極其巨大,這麼多糧食怎麼從鄉下運回城裡的倉庫囤積起來?靠馬拉牛拽?靠肩挑手提?那顯然是一種巨大的浪費,而這些浪費的人力物力都將算入徵稅成本;另一方面,糧食在運輸過程中耽擱的時間太久,難免出現損耗和變質現象,進一步削減了實際徵收的份額!”
約德爾先生是一位學者型官員,他在農村經濟和農業問題方面的研究頗有見地,最近出版並由遠東著名經濟學家李斯特·凱恩斯作序的專著《山村經濟——遠東農村、農民與農業問題調查報告》,更是在國內外學術界引起巨大反響,就連亞珊帝國中央大學也克服他在寇拉斯政府任職這一政治障礙,發函邀請他參加本年度的瓦雷斯國際經濟論壇並擔任農業問題的主講人。只是由於公務繁忙和其他一些因素,約德爾回信謝絕了邀請。
學術權威這層光環加強了約德爾在內閣同僚中的威信,而當他提出“修建通往鄉村的道路”與徵收農業稅這件財政大事直接相關,扎哈爾也不由變了臉色,認識到自己之前的看法過於淺薄,如果農業稅因爲交通不便而收不上來,或者徵稅成本太大,國家的財政就會相應吃緊,豈不是顯得他這個財政大臣很失敗?國王陛下會怎麼想?
“爲了避免上述弊端,我們有必要加大交通建設投入,以暢通的道路連通城鎮和鄉村,確保人力和物資在城市與鄉村農場之間順暢流動。”
約德爾最後的總結髮言贏得一片掌聲,率先鼓掌的是國王陛下,季諾維陰鬱的臉上難得浮現笑容,以勝利者的姿態從容落座。
本屆政府以“連接城鎮與鄉村”爲導向的交通產業政策,全票順利通過內閣決議,由於內閣並無專職的交通大臣,爲期五年的交通建設規劃就由首相助理羅蘭負責制定,而具體的執行工作則由工業大臣季諾維協助。
羅蘭對這次會議做出的決議比較滿意。約德爾出來表態之前曾與他有過私下溝通,農業大臣和王子殿下在會前就取得了共識,然而季諾維搶先“打衝鋒”可不是羅蘭的安排,這給了他一個意外的驚喜,對“老山羊”的看法有所改觀。
正如扎哈爾指出的那樣,季諾維這位遠東實業家集團的代表人物,其實並不真心在意農民的甘苦,他支持政府撥發鉅款修建通往鄉村的道路,真正的目的是向農村傾銷工業品。就好比地球上殖民時代,宗主國在殖民地大搞交通建設,也不是出於愛護原住民,而是爲了更方便的運輸和傾銷本國商品,加強軍事統治。
但是羅蘭並不在乎季諾維的初衷是出於博愛抑或私心,從政者做事論跡不論心,只要把事情做好,有益於國家和人民,就算心懷私念也無所謂。
……屠夫、釀酒家或麪包師供給我們每天所需的食物和飲料,不是出自恩惠,而是因爲他們自利的打算,我們不應該說喚起別人利他心,而應改說喚起別人利己心,就算我們自己有需要,也要說這樣做對他們有利——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的這段看似欠缺道德高度卻精闢入理的論斷,其實是說給治國者聽的。
羅蘭從“老山羊”身上,看到了上述理念的完美展現。他是一位典型的工業資本家,也是一位典型的、秉承重商主義觀念的官僚,在他身上體現出同樣鮮明的優點和缺點。
羅蘭甚至覺得,如果寇拉斯王國的後世子民認爲有必要建立起一間“人物畫廊”以紀念遠東的工業化之路,那麼正是這位“老山羊”季諾維——而非他這個來自天外的穿越者——纔是遠東工業化起步階段最具有代表意義的那副畫像。
事實上羅蘭對遠東的交通建設規劃已經打好腹稿,而產生這一念頭最早可以追述到三年前他踏上北上旅行的那一天,正是因爲親自跋山涉水丈量過腳下這片大地,他才深切體會到“修路”是改變遠東鄉村貧窮、閉塞與落後現狀的頭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