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半夜燒起來的,南貨店老闆從睡夢中驚醒,這條巷子只有他家有部電話,便哆嗦着報警。消防員趕過來時,青泥巷半邊天都是紅的,大人喊孩子哭,黃師母喊着家裡的小阿姨抱住她的盒子,不知誰家的阿婆叫着我的衣服啊還沒拿出來!
召南是在消防車的淒厲的聲音中醒來的,小松鼠墩子也嚇得跳上他的枕頭,往他被子裡鑽。
召南起身,推開窗,看到南邊一片紅光,聲音就是從那裡隱隱傳來。
召南一拍自己腦門:“糟糕,林海陽怕是狗急跳牆。”
他套上衣服,匆匆跑出去,小松鼠跟不上主人的動作,蹲在窗臺上急的吱吱叫。
這麼大一場火,第二天就上了各家報紙的頭條。
“青泥巷大火,消防員只顧搶劫不救火!”
一家六口葬身火海,戶主爲報界同仁”
“消防員聲稱是人爲縱火,否認救助不力傳聞”
“市-府責令警察局嚴查青泥路大火,給公衆一個交代。”
召南氣憤地將一摞子報紙拍到葉限案頭:“這是怎麼回事?”
“這話應該去問林海陽。”
葉限也不擡,專心致志在指甲上畫着五瓣的小梅花。
“四個孩子,那可是四個孩子啊。”
“對啊,那你爲什麼搗亂,不讓宋問送走一個孩子呢?這樣的話就不會全軍覆沒了。”
葉限輕描淡寫的回答。
“可是……我只是適當引導下,並沒有……”
“你錯了,契約一旦簽下就要執行,是報仇還是反噬都在簽訂者的內心,他錯就錯在太貪心,若是出筆錢再賭上自己一條命也還可以,最後只是反噬其身,可惜他機關算盡不肯吃一點點虧,賭上全家的命。”
葉限扔下手中的畫筆,伸手在召南眼前晃了晃:“我畫的好看不好看?”
“可是……”
“沒有可是,一切都是命中註定。”葉限忽然伸手指了一下召南的胸口,“我一直很奇怪,你是怎麼能保持還有一顆赤子之心的。”
召南無奈地垂下頭:“我以爲攔住他不要賣掉女兒,卻沒想到結果送掉了那孩子的命。”
“問題不在這,問題是四個純潔的靈魂是多麼的無辜,他們卻無法找我來簽訂契約,報復害他們的人。不過也無所謂,那個人也不會有太久好日子了。”
說到這葉限笑了一下:“我還真沒想到,一個書生能有這麼狠的心,這樣也好,我們只要順勢利導,將一切疑點都暴露在警察面前即可。”
這天中午,浦江晚報大門口,林海陽跳下黃包車時和一個過路女子撞到一起。
那女子一身陰丹士林的旗袍,黑鞋白襪子,拎着個藍花布的書包,看打扮像是個學生摸樣,她好像受了傷,倒在地上不住喊着疼。
林海陽只好俯身問道:“小姐,你沒事吧?”
“我的腿……我的腿動不了了。你這個人,看着是個讀書人,怎麼走路不看着點呢。”
林海陽也不知道是怎麼撞到一起的,見那女子轉過身來,白的幾乎透明的一張小臉,咬着嘴脣,淚眼盈盈看上去楚楚可憐,便將責問的話嚥了下去“小姐,我送你去醫院。”
說着伸手扶那女子起身,那女子好像腿疼得很厲害,已經顧不得男女大妨,整個人都幾乎癱在他身上。溫香暖玉滿懷,林海陽還想做謙謙君子,一時間渾身繃的緊緊的,手心也開始出汗,他攙扶着女子走到路邊,正想招手叫一黃包車過來,那女子忽然說:“活動一下好多了,現在我不是很疼了,算了,我上課要晚了,不去醫院了。”
“不會有事嗎?”林海陽指着報社大樓道,“我是浦江的總編,姓林,若是小姐過後有哪裡不對只管來找我便是。”
女子點點頭:”說聲謝謝你呀,剛纔撞的疼了,我語氣不好你別放在心上。哎呀,先生,我早上聽號外說你們報社的編輯出事了?啊,我真是太多嘴了。”
林海陽點點頭,臉上不見一點悲傷之色:“是啊,很不幸。”
“那你們不去爲他治喪嗎?”
女子好奇地問。
林海陽如夢初醒:對啊,忙乎一上午,竟然把這件事忘記了,宋問全家遇難,報社應該出面的,”他道聲再見,急匆匆就往報社走去。
女子看着他的背影,露出笑容:“過後哪裡都不對呀,林先生。”
她打開藍花書包,那裡面赫然是林海陽的錢包和打火機。
青泥路上現在已經漆黑一片,倖存的房屋也被薰的焦黑,孤零零地立在那裡。
黃師母和幾個婦人抱着孩子坐在路邊等待着紅十字的救濟。
當臭豆腐攤子從這片瓦礫中穿過時,孩子們臉上都顯出異常的興奮和渴望。
召南放下擔子,在路邊就開始炸臭豆腐。黃師母生氣地說:“我們都成這般了,你還只想做生意,你這人還有沒有良心。”
“這位太太,你誤會了,我過去總來這邊賣臭豆腐,今天聽說這裡遭難,我是特來慰問的,請小毛頭們吃,不要錢的。”
孩子們一聽可以不花錢吃臭豆腐,都撒歡地圍過來。
“怎麼不見那天的小囡,這麼高,還扎個小辮子的那個?”召南給孩子們分豆腐,同時比劃一下問道。
“作孽哦,你說的是宋家的孩子吧,都沒出來。”黃師母嘆息着,“一家六口就那麼……”
“我聽人說是縱火,誰會這麼狠心呢。”
召南故意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問。
女人們一聽這話也都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說起自己知道的情況。
“對咯,應該叫警察先生去問問南貨店老闆嘛,宋先生接過好幾個電話,樣子古古怪怪的,怕是南貨店老闆能聽到不老少的事。”黃師母綜合衆人的話語得出結論。
“這位太太,儂是模子啊。警察要都有太太這樣的腦子,我們這裡就太平了。”
召南伸出大拇指誇讚道。黃師母被他一誇,再看看灰頭土臉的衆人,忽然間覺得大家一起遭難也不算是特別悽慘的事情,她指着對面馬路道:“咦,警察先生在那裡呢,我這就去和他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