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擱在一邊,盛宛萍看着手裡診療單,苦澀的彎了嘴角。
這是她幫慕毅清洗外套的時候,無意間從他上衣口袋裡發現的。
東西落在她手裡已有三天,她考慮了三天,今天才打電話把慕以瞳叫回來。
這個時間,街上行人車輛很少,慕以瞳車速不慢,不到一小時就已經駛進慕家。
步入客廳,慕二小姐揉着凌亂的頭髮,打着哈欠正從樓上下來。
看見她,慕晏晏很驚訝:“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慕以瞳沒說是她媽媽找自己,只是淡淡點頭便往樓上走。
不出所料,推開自己房間門,就見盛宛萍坐在牀上等她。
“什麼事?”
隨手關了門,慕以瞳走進來。
盛宛萍站起身,遞過來一張紙質的東西。
慕以瞳將她蒼白的臉色收入眼底,伸手,將東西接過來。
“這是什……”
眼睛瞬間瞪大,她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
盛宛萍冷笑道:“現在,不用我回答你這是什麼了吧。”
“這東西,這東西是怎麼回事!”
“你問我嗎?”盛宛萍冷笑的面容終究出現一絲裂縫,那種感覺,就好像將心臟割開,灌進去無數冷水。
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她看着慕以瞳的眼神充滿了怒恨,“該我問你纔對,慕以瞳,你到底要害慕家,害你爸爸,害我到什麼時候!”
“你說什麼你!我,我沒有。”咬脣退後一步,慕以瞳反駁的很沒有底氣。
盛宛萍卻順勢上前,佔盡了上風,“沒有?你何必自欺欺人!如果不是爲了你,你爸爸會和,會和她扯上關係嗎?你和你媽媽毀了我的前半生,現在你又要毀掉我的後半生。”
頓了頓,她瘋魔一般大笑出聲:“我上輩子是不是殺了你全家啊!慕以瞳!”
“你閉嘴!”慕以瞳咬牙低吼,壓低聲音:“你想吵到慕家全部人?弄得雞犬不寧嗎!”
“呵!”
深吸一口氣,那張診療單已經被慕以瞳捏皺到不成樣子,“這件事,我會處理。你,你相信爸爸,他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是嗎?”盛宛萍澀然苦笑,擡手捂住眼睛,別開臉,“我知道我比不上你媽媽,現在,我可能還要輸給另一個女人了。一個男人爲了一個女人對自己的妻子說謊,還能因爲什麼?”
不恨慕以瞳,那是不可能的。
不是因爲她,慕毅怎麼會跟對方有牽扯。
只是,這其中真正內情,她還是不知道。
她也不會知道,慕以瞳此刻的心情,如遭絞刑。
該說些話安慰盛宛萍,也該告訴她,無論如何,她擔心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慕以瞳聲音沉沉,“你先在我這裡休息一下,我去找爸爸談談。”
她說完,轉身往門口走,走了幾步,停下來:“你放心,你心裡想的那種可能,永遠都不會發生。除非我死。”
盛宛萍聽了這話,渾身一震,猛地擡頭,只來得及看見合上的房門和一晃而過的慕以瞳纖瘦窈窕的背影。
“咚咚。”
慕毅正靠在牀頭看書,聽到敲門聲,揚聲道:“進來吧。”
慕以瞳推開門,慕毅看見她,目露驚喜。
合上書放在牀頭櫃上,他坐直身體,“瞳瞳你回來了?”
“嗯。”慕以瞳頷首,關門走過來。
慕毅拍拍牀邊,溫聲說:“過來爸爸這裡坐。”
慕以瞳蹬掉鞋子,像小時候一樣,身子一蜷縮,窩趴在慕毅膝頭。
他也像她小時候一樣,嘴角勾勒着淺淺的慈愛笑意,一下一下撫摸着她的長髮。
“我的小豆丁長大了。”
感嘆一句,慕毅思緒有些飄遠。
慕以瞳閉着眼睛,掌心握緊那張診療單,輕聲問:“爸爸,前幾天,你是不是見過什麼人?或者,去過什麼地方?比如,醫院之類?”
慕毅聞言,手上動作一頓,但也只有幾秒便恢復如常。
“瞳瞳,你長大了,怎麼跟爸爸說話還喜歡繞彎子了?嗯?”
慕以瞳嘆口氣,坐起身,看着爸爸清俊的臉,“好,那我直說了。”
攤開手,她將已經皺的不成樣子的東西伸到慕毅眼前。
慕毅看了看那東西,又看了看慕以瞳,拿過,卻並沒展開。
看來,他已經知道那是什麼了。
“爸爸!”她扶住慕毅膝蓋,這一聲叫的有些着急,“你在想什麼?”
慕毅苦笑,溫柔凝着女兒,“如果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信不信?”
望着爸爸半響,慕以瞳緩緩搖頭:“我不信。”
“你啊。”慕毅重重一嘆,“瞳瞳,在你看來,爸爸就那麼沒用嗎?”
“爸爸,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這東西,是宛萍給你的?”
慕以瞳抿直脣角,點了點頭,“爸爸,不要怪她,她的擔心並不是多餘的,不是嗎?她,她很在乎您,很愛您,這麼多年,您就一點感覺沒有?”
身爲子女,當然都希望爸爸愛自己的媽媽。
可慕以瞳恰恰相反,她希望爸爸不要再愛媽媽。
那份愛太沉重,早晚會壓得爸爸喘不上氣,早晚會毀掉慕家,毀掉他們所有人。
“瞳瞳,如果可以隨時叫停,那就不能稱之爲愛。我每一天,每一時,每一秒,都在努力。”
“爸爸,不要再見她,不要再讓萍姨擔心,您身爲一個男人,這是您的責任。”
慕毅垂了眸子,聲音沙啞:“好,我答應你。”
盛宛萍回房的時候,慕毅還沒睡,在等着她。
該來的總會來,無法逃避。
“宛萍,對不起。”
“你不要道歉!”盛宛萍死死咬住下脣,手在身側握緊成拳,“如果什麼都沒有,你就更加不用道歉。”
慕毅掀開被子起身,朝妻子走過來。
站在她面前,他扶住她的肩膀,“我道歉,是因爲你,我讓你這樣沒有安全感,說到底都是我這個丈夫做的不夠好,沒有盡到責任。”
“你……”
慕毅突然用力,將盛宛萍抱進懷裡。
盛宛萍驚愕,臉色微紅。
“宛萍,我們已經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在我心裡,你的地位無人能及。”
“慕毅……”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你不知道,你不會知道,慕毅,有你這句話,我願意在你身邊再堅守千年,萬年,就算你最愛的人,始終不是我,也沒關係。
當着盛宛萍的面,慕毅拿出火機,將那張診療單燒掉。
火苗跳躍,病人一欄,那三個字,漸漸化作一團灰。
*
慕家很久沒有人這麼齊的一起吃早飯,更何況,盛宛萍親自爲慕以瞳添了一碗粥,她接過來還說了句謝謝,白瓷勺舀了一口含進嘴裡。
慕晏晏被驚嚇到,粥鑽進氣嗓,驚天動地的咳嗽起來。
“晏晏?”盛宛萍嚇了一跳,急忙走過來給她拍背順氣,“這是怎麼了?”
慕晏晏一邊咳,一邊眼淚汪汪的看向慕以瞳。
她一派老神在在,規規矩矩繼續喝粥。
慕毅蹙眉道:“好點了嗎?晏晏,吃東西就慢點吃,不要着急。”
“嗯,嗯。”答應了兩聲,慕晏晏接過盛宛萍遞過來的水喝了口。
幸好嗆到的是粥,所以沒什麼大事。
這人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這麼看來,媽媽也有點不正常。
她和慕以瞳向來是水火不容,不冷嘲熱諷就不錯了,怎麼還突然變得和諧了?
“我吃好了。”
正想着,慕以瞳推開空碗站起身,“我去上班了。”
慕毅點頭,柔聲說:“路上小心。”
“我!還有我!”慕晏晏扯了紙巾擦了下嘴角,“你順便捎上我。”
慕以瞳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邁步就走。
慕晏晏和盛宛萍擁抱一下,“爸爸,媽媽,我走了。”
盛宛萍對慕晏晏肯去遠揚上班的事情非常高興,拉住女兒手,細心叮囑:“認真點。”
末了又加了一句:“好好跟以瞳學習。”
慕晏晏下巴都要掉下來,嚥了口唾沫,點頭:“……知道了。”
從慕家奔出來,慕以瞳的銀白色寶馬停着等她,她打開車門坐進來,張口就質問:“慕以瞳,你是不是給我媽喝了什麼迷魂湯?”
慕以瞳嗔怪的睨了她一眼,丟給她兩個字:“有病。”
“喂!你說誰!”
“誰有病說誰。”
“慕以瞳,我跟你拼了!”
“老實點!”低嗤一聲,慕以瞳啓動了車子。
慣力使然,沒繫好安全帶的慕晏晏往前倒了一下,狠狠撞了頭。
慕以瞳脣角勾笑,車子平穩的行駛上路。
吃了虧,小姑娘總算安生了一點,繫好安全帶,扭着臉看窗外。
慕以瞳開了音樂,隨着節奏打拍子,看上去心情不錯。
忍了一會兒,小姑娘實在忍不住了,伸手過來把音樂關掉,瞪着她。
慕以瞳哼了聲:“你還說你不是有病,我和你媽媽針鋒相對,你不高興,我和她和平共處,你又疑神疑鬼。”
“我……”
張張嘴,慕晏晏說不出反駁的話,只得偃旗息鼓。
慕以瞳看了她一眼,笑眯眯:“今天晚上有個應酬,你跟我去。”
“什麼應酬?是不是陪臭男人喝酒?我不去!”
往她腦袋上狠狠敲了一下,慕以瞳冷聲:“不去也得去!那叫應酬!什麼陪男人喝酒,小女孩子,說話也沒個深沉!”
慕晏晏撇撇嘴,不再爭辯。
見識了一早上和諧氣氛的慕晏晏來到遠揚,驀然發現這個世界上,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和諧相處。
許平川不知道從哪兒受了氣,見到慕晏晏就把一沓資料摔在她面前。
慕晏晏翻了翻,皺起小眉毛:“什麼意思?”
推了推眼鏡框,他說:“全部錄入電腦。”
“全部?”
“全部。”
“全部??”
“全—部!”傾身過來,許平川眼神的厲光從眼鏡片後面投射出來,“你有問題?”
這個人,發起火來比慕以瞳還要可怕。
慕晏晏很慫的搖頭,慌慌張張開啓電腦。
一個上午,她的手就沒停過,好不容易弄完了一半,她端起自己的馬克杯起身,準備到茶水間倒點咖啡喝。
茶水間門口聚着幾個人,個個探頭探腦,窸窸窣窣。
慕晏晏走過去,問:“什麼事?”
其中一人急忙捂住她的嘴巴,壓低聲音:“小點聲,許秘書正在裡面發瘋呢。”
“唔?”
“今天晚上,許秘書要跟慕總出去應酬。”
“可憐啊,可憐。”
應酬有什麼可憐的?
慕晏晏不解,拉下捂住自己嘴巴的那人手掌,“應酬不就是吃吃喝喝,還有女人作陪,有什麼可憐的?”
“唉,那是你不懂內情,這個應酬可不是普通應酬,而是……”
“你們很閒啊!”
突然出現的許平川一聲厲吼,衆人一驚,立刻鳥獸四散,只剩下慕晏晏愣在原地。
“那個,我,我喝,咖啡。”慕晏晏舉起馬克杯,臉色無辜。
許平川瞪了慕晏晏一眼,氣沖沖的離開。
等晚上,她和慕以瞳,許平川,還有兩個財務部的男職員來到飯局,終於明白許平川和男職員們一路過來,難看的臉色是爲了什麼了。
包間裡坐着四位貴婦,每一個都有40歲往上,正是,嗯,如狼似虎的年紀。
慕以瞳帶着人一進來,她們眼神齊刷刷看過來,直直落在許平川還有兩個男職員身上,這有點,狼多肉少啊。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路上堵車,來晚了。”慕以瞳先自罰一杯,眉眼一挑,許平川也帶着兩個男職員自罰了兩杯。
今天的飯局,是要談慕以瞳下個月爲遠揚籌辦的慈善之夜。
這四位的老公在四九城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而她們孃家也是身家不凡。
這纔是慕以瞳放棄找她們老公,直接找她們過來的主要原因。
只要她們回去開口,老公必定應許,那慕以瞳也就不會因爲和他們老公有牽扯而得罪她們這羣貴婦。
如意算盤打的這樣好,這樣響,又帶了自己的人過來,連找男公關的錢都省了。
慕晏晏翻個白眼,佩服慕以瞳的好算計。
其實,她還真是誤會慕以瞳了。
一來,有她在,不會讓許平川和男職員吃真虧,二來,許平川他們三個,都是經過慕以瞳精挑細選,長相,身材還有才智俱佳,這樣的人,才能幫助她達成這筆生意。
男公關,除了會討好女人,在談生意這一點上,可一點用沒有。
幾杯酒下肚,慕以瞳微醺,轉臉看向慕晏晏,只見她悶悶不樂樣子。
“慕二小姐怎麼了?”
慕晏晏搖搖頭,不說話。
給她倒了杯果汁,慕以瞳把杯子塞進她掌心,“你以爲,商場是個什麼樣子?商場如煉廠,你聽過沒?”
慕晏晏垂下頭,若有所思。
慕以瞳揉了揉小姑娘腦袋,今天她見的,也夠回去好好想上幾天的。 wWW ⊕ttκan ⊕C○
“拿上包,我送你出去。”
“嗯?可以走了嗎?”
“我們不行,你可以。”
說着,慕以瞳握住慕晏晏手臂,笑着對幾位貴婦說道:“我們家這個不中用,已經醉了,免得她丟臉,我先送她出去,馬上回來。”
幾位貴婦正忙着對身邊美男上下其手佔便宜,隨口說道:“好,好,慕總你去吧。”
把慕晏晏送出門,慕以瞳把車鑰匙給她,“到家給我發條短信。”
“那你?”
“我沒事,過會兒就能走了。”
“嗯。”
在外面透了透氣,等慕以瞳回到包間,就見許平川襯衫釦子崩開幾顆,一隻白嫩肉呼呼的爪子正在他胸膛上摸來摸去吃豆腐。
他滿臉隱忍,看見她回來,眼神跳躍。
慕以瞳莫名有些窩火,搖曳身姿走過來,一屁股坐在胖貴婦和許平川中間。
“哎?”那位貴婦蹙眉,卻只能按捺着,“慕總回來了。”
“嗯啊。”慕以瞳眨巴眼睛,言笑晏晏,“吃也吃了,玩也玩了,程夫人,咱們是不是該談談正事啊?”
程夫人是頭兒,剩下三位都沒她手腕厲害,也沒她身家豐碩,所以都很聽她的話。
眼神在許平川臉上滑過,程夫人笑:“剛纔許秘書跟我說了,我也不跟慕總來虛的,一口價,一百萬。”
一百萬,當她是叫花子呢。
“慈善是好事,慕總既然有心,我們也得出力不是?”
“呵呵,程夫人有心,只是一百萬,會不會太少?”
“一百萬還嫌少?”另一名貴婦冷笑:“慕總莫非要獅子大開口?”
“陳夫人說的哪裡話?只是我這個慈善之夜,是遠揚主辦,溫氏協辦,要是溫總知道我借了溫氏的名,只籌到這麼點善款,還不把我大卸八塊?”
一聽說這裡面還有溫氏的事,幾位貴婦眼神閃過思量。
許平川扶了扶眼鏡,笑着說:“慕總你聽錯了。”
“哦?”慕以瞳裝作驚訝,和許平川一唱一和。
許平川看向程夫人,勾脣笑道:“程夫人的意思,是一人一百萬,是不是啊?”
程夫人一怔,暗自咬牙,面上還得笑着,“許秘書說得對,慕總,是我們一人一百萬。”
“真噠?”慕以瞳撫掌一笑,“那我就謝謝程夫人和三位夫人了。”
“不客氣,不客氣,慈善嘛,應該的。”程夫人皮笑肉不笑,再也沒有了繼續下去的心思。
一行人出來,慕以瞳領着許平川和兩個男職員,親自送四位貴婦離開。
“小川川!真有你的!你腦子轉的怎麼那麼快啊!”
她們一走,慕以瞳便興奮的拍着許平川肩膀,明豔豔的笑。
許平川睨了她一眼,攏了攏衣服,淡聲說:“我們可以走了嗎?”
“好,好,回頭我給你們發紅包。”
兩個男職員聽了,倒是眼睛發亮,口口聲聲哄慕以瞳高興。
今天他們吃虧不算多,只是爲難了許秘書一個人。
打車先走了,現在只剩下慕以瞳和許平川。
“你車呢?”
“哦,我讓晏晏開走了。”邊說着,慕以瞳邊拿出手機,“等會兒,我給你叫個代駕。”
代駕來的快,20分鐘就過來了。
把許平川送上車,慕以瞳要關車門,許平川卻握住了她手腕,“上來,送你。”
“不用了,我等會兒打車走。”
輕輕掙脫開,慕以瞳由衷說道:“謝謝你,平川。”
許平川擰了眉,說了句肉麻,自己帶上了車門。
車子駛離,慕以瞳呼出一口氣。
突然,身後響起一道嘲諷冷沉的男聲:“又啦皮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