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9-3-15 20:40:57 本章字數:4116
這一整日心神不安,疲倦已經充斥了我的一切情緒,許多發生過的與未曾發生過的事在思想裡糾結,一起一落都扯動着那根敏感的心絃。
躺在紫檀香木的椅子上想要閉目養神,可是躁動的心始終無法平復下來。已是午後,窗外綠蔭陣陣,我依稀還能聞到草木的清香,以及午後陽光的一種溫熱味道。
煙屏坐在窗下刺繡着一方絲帕,紅箋也拿起針線在一旁學着,白色的絲帕上,我隱隱看得到是綠色的蓮葉,還有紅色的蓮花。我的絲帕上喜歡繡幾朵梅花,自從淳翌賜號湄,煙屏將這個字爲我繡在絲帕的下角,紅色的字,鑲着金邊,我總希望這個字可以給我帶來真正的吉祥與平安。
低低輕喚:“紅箋。”
紅箋放下手上的針線,走過來關切地問:“小姐,是想要吃點什麼麼?”
我點頭:“爲我端一碗冰鎮的酸梅湯來,記得只放少許的雪花糖。”
“嗯,好。”
“等等。”我喚住她。
她疑惑地看着我:“怎麼?”
我指着書案:“爲我取來那本《南華經》”
《南華經》,我最愛的還是老莊的逍遙遊,每當心中迷惑不得而脫,喜歡翻閱這本道家經文,在茫然無邊的天地間尋找另一個自我,追尋人生的真諦。
“北冥有魚,其名爲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爲鳥,其名而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
“妹妹。”不知何時,舞妃站在我身旁,她着一襲淡紫宮裙,上面繡着幾隻靈巧的蝴蝶,盈盈而立,眼目流波。
我慌忙起身:“姐姐。何時來地,竟不早些喚我。”
她微笑:“也只來了一會兒,見妹妹專心研經,不便打擾,方纔聽你讀到《逍遙遊》,欲覺感觸頗深,忍不住才叫喚妹妹,想與妹妹一同品讀。”
紅箋端來酸梅湯,我忙喚道:“姐姐,快快飲下一碗冰鎮酸梅湯。這午後的陽光最熱了,喝下去可以解暑。”
她喝了幾小口,放下銀碗笑道:“我不太愛喝酸梅湯,只是這冰鎮的。加了少許雪花糖,味道香冷,倒是好喝。”
“我喜歡這香冷之味,酸梅解渴,每年夏日我都飲下不少呢。”說話的時候,我都能感覺到脣齒生香,是一種冷香。
她臉上流露出關切之意,啓齒道:“妹妹的臉色看上去還是不大好。”
我輕嘆:“是。有些心神不安,不知爲何。”
“驚恐過度,誰也難免地,你莫要多想,只是有驚無險,已然平安了。”
“嗯。所以借《南華經》。用來釋懷。”
她微笑:“妹妹。不如我們一邊下棋一邊論經如何?”
“這想法倒好,只是妹妹的棋藝不精。在姐姐面前不敢落子了。”
她搖手:“莫要如此說,那一日是妹妹心不在焉,再說下棋本爲陶然怡性,又分什麼輸贏之分呢?”
我笑道:“姐姐說得對,竟是我俗了,棋本無輸贏,一切在於心。”
空空的棋盤,只待我們將它填滿,一直以來,我都認爲棋中暗藏玄機,棋的佈局,也是人生的佈局,是江湖術士的卦局,是戰場上將軍的戰局,皇上的天下也是一部棋局,六宮地粉黛紅顏亦然。
她手握黑子:“妹妹,這次你我交換一下,你持白子,我持黑子。”
我點頭:“好,黑白分明,黑得透徹,白的堅決,我喜歡棋盤上這樣的顏色。”
我先落一子,她朝着我不同的方向落下。
看着她衣襟上的蝴蝶,我想起了莊周夢蝶,於是笑問:“姐姐,世人都說,不知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你認爲呢?”
她凝神,落一子,微笑:“其實想要表達的只是莊周逍遙飄渺的夢境,一種人生的放達與思想的超脫。”
“是,所以每當看到姐姐,我就會想起一隻蝴蝶。雖然我沒有見過姐姐翩然起舞,但是我可以想象得到,姐姐就像一隻破繭而出的斑蝶,穿過紅塵地暗香,以曼妙的身姿多情地舞動落花,飛過莊周的冷夢,飛到富麗堂皇的紫金城,做了翩然宮地舞妃娘娘。”我看着她衣襟上的蝴蝶,不由入神,浮想翩翩起來。
她莞爾一笑:“妹妹真是想得太遠了,我的確偏愛蝴蝶,我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像蝴蝶那樣破繭而出,展翅飛翔,在最燦爛的時候死去,記着,一定是最燦爛的時候。”
我一直認爲安靜溫和的舞妃,此時竟給我一種耀眼的燦爛,彷彿她的沉寂就是爲了破繭,她在等待一場最華麗地燦爛。我微笑:“姐姐,爲何要在最燦爛的時候死去?”問這句話的時候,其實我明白是爲何,如果是我,也寧願選擇在最燦爛的時候死去。
她微笑:“因爲像我這樣的女子不願意活到雞皮鶴髮,我等不到那麼老,就要死去,只是燦爛過才能無悔。”
我淡淡一笑:“我不想燦爛,我只求安寧,正所謂,世事紛勞何憚苦,人生散淡只求安。這樣的境界說起來容易,真正能達到卻很難。”
“那是需要一種磨礪地過程,只有經歷過輝煌地人,纔會想到隱沒,最後纔可以用一顆平常心來待世。你和我,都不曾經歷那個過程,所以說平淡尚早。只能在世海沉浮了。”她句句現深意,她說的我不是不懂,只是我厭惡這個過程,輝煌是一個疼痛地過程,如同破繭。需要蟄伏已久地醞釀,最後做出艱難的衝破。待到燦爛輝煌時,只怕還未曾享受,就已經香消玉隕,這樣子值得麼?
看着一盤棋,黑白相間,無比醒目,醒目得讓我不知道該給自己尋找哪一條路。彷彿每條路都可以走,但每條路走過去都是不歸。我輕笑:“姐姐,爲何每次與你下棋,都會有一種茫然的感覺?”
“茫然?”她驚訝地看着我。
“是的,在星羅密佈的棋局裡感到茫然,一種人生地茫然,世事的茫然,彷彿不知道該從哪裡出發,又該在哪裡止步。”
“有你說的這樣麼?我倒覺得,每一條路都可以走。每一條路都可以找到方向。”她滿懷自信。
我舉着一枚白子,微笑:“那終究還是我悟不透了,姐姐是高人,可以收放自如。在世海沉浮的是我,碌碌難脫。”
“我想是妹妹累了,近日來所發生的事太多,又大病初癒,未得完全康復,費這心思,的確累人。我們歇會,下棋也只是爲了怡性的。坐下來聊聊天也好。”
“嗯。”我輕輕點頭,感覺有些眩暈。
已近黃昏,窗外蒸騰的熱氣透過碧紗窗往屋內襲來,濃蔭下還是有徐徐清風,顯得沒那麼悶熱。
我輕搖團扇,問道:“姐姐。一會就在這兒用晚膳吧?”
她推辭道:“謝過妹妹。我還是回翩然宮用膳,你身體不大好。已經叨擾多時了。”
“姐姐太客氣了,我恰好一人閒着,吃什麼都覺得無味,有你在,熱鬧些。”
她微笑:“這樣啊,那不如把疏桐妹妹也請來,我們一起聚聚?”
我欣喜道:“好呀,我這就命人去請。”
轉頭向紅箋喚去:“紅箋,你讓小行子去羚雀宮請謝容華過來,就說我和舞妃娘娘再這等侯。”
品茶閒聊,問舞妃:“姐姐,你平日裡都看些什麼書?”
她思索,答道:“我平日是極少看書地,若說要看,也就是《詩經》了,無事時,我還是喜歡輕曼舞姿,獨自撩撥一曲琵琶奏響霓裳的歲月。”
“姐姐喜歡彈琵琶?”我問道。
“也只是偶爾,絲竹之音我不精通,只是用來怡情,寂寥時自我安慰罷了。舞蹈纔是我的靈魂,失去了舞蹈,以後我就再也不是舞妃了。”她有些嘆怨,話語中似隱藏他意。
我寬慰道:“不會,你永遠都是皇上的舞妃,是這後宮的舞妃,翩然婉轉,美麗高雅。”
她嘆息:“想必妹妹也明白,琴棋書畫皆爲尋知音,舞蹈也亦然,否則,再美的舞姿都只是一種虛無,失去所有的光彩。”
“可是姐姐的舞姿有皇上這位知音,他懂你情懷,走進你靈魂深處,就再也沒有出來過的。”
“妹妹如何得知?是皇上說與你聽的麼?”她欣然問道。
我輕輕點頭,其實淳翌不曾在我面前提起過這些,我之所以這樣說,只是想慰藉她心中地寥落,別無他意。
她嘴角揚起一絲無奈的笑意:“妹妹,自古都是如此,再美的容顏,再美的愛戀,都會隨着時光而消散地,只怕皇上早已不再愛我的舞,妹妹……”她止住了話,沒再說下去。
我低眉沉思,微微嘆息:“姐姐可曾怪我?”
“怪你?”她輕笑:“妹妹莫要想那麼多,縱然沒有你的出現,也會有她人,天下紅顏何其之多,我能怪得過來麼?只是紅顏也要遇見知音,皇上認妹妹爲真知音,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
我嘆息:“沒有什麼可以留存永遠,方纔你也說了,天下紅顏何其之多,我不是最初的那一個,也定然不會是最後的那一個。”
她笑道:“最初的我不知道是誰,最後的我也不會知道。反正我做了許多人中地一個,也算是一種自我滿足。”
“是,姐姐如今的地位,能企及的人沒有幾個,而我也只想這樣平淡下去,纔可以無謂將來。”
“只怕妹妹想要平淡已是不能。”她話藏機鋒,我明白,其實我都明白。
這時,見謝容華着一襲綠紗裙,輕靈地從門口走進來,一臉的笑意:“兩位姐姐在談論什麼呢?這般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