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9-3-15 20:20:21 本章字數:4842
月色如洗,看浩瀚的蒼穹蘊藏着無限的奧妙,那迢迢的銀漢牽引出無窮的幻想。我敞窗夜坐,只待消磨這寥落的長夜。明天我就要離開這迷月渡,就在我剛纔與那公子道別之時,就已經決意要毫無眷念地離開這裡,無論嶽承隍背後隱藏了怎樣的想法,或者利用我做些什麼,我都不介意。我要離開這,不再做那個隱沒在煙花之地的沈眉彎。
燭光在夜風中搖曳,燈花極盡璀璨地燃燒,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熱烈焚燒的火焰,彷彿要將所有的光芒綻放。我想,我應該帶着喜悅的心情離開,像燈花一樣的,釋放我的燦爛,傾盡我所有的繁華,所有的光彩。
我將紅箋與煙屏喚至身邊,煞有介事地說道:“明日就要離開這裡了,是福是禍我如今還不知道,倘若是福,我定也不虧待你們。如果是禍,那就只能一起承擔了。”
紅箋堅定地說:“小姐,紅箋與你一路走來,定是不離不棄,無論將來你的命運如何,我永遠都是你的紅箋。”
煙屏亦堅定地說:“姑娘當日爲我解圍,我就想到日後定報答您的恩情。後來又設法救我出獄中,我煙屏今生今世都不會忘記您的大恩,誓死都要跟隨你。”
我微微一笑:“但願我不讓你們失望。”隨後又說道:“東西不要收拾太多,只帶幾樣隨時之物就好,到了嶽府什麼都會有。”
紅箋轉過身一邊收拾鏡匣一邊答道:“是,我知道,只帶幾件物品。”
煙屏給我倒了一杯茶,道:“小姐,你早些歇着吧,明日怕是要早起。”
我看着窗外的夜色,清涼的夏夜,風來似沐,流螢數點,的確是一個催人入睡的夜晚。我沒有再去想明日去了嶽府會是怎樣的情景,既然已經如此安排,多想亦是徒勞。
醒來已是霞映東窗,夏日的早晨清涼明淨,清風穿窗而來,夾雜着晨露與花草的芬芳。我慵懶地坐在鏡前,一襲薄紗輕衫,看上去清涼無骨。
媽媽已不知何時推門進來,尖着嗓音,笑吟吟地站在我身邊:“眉彎姑娘,昨夜你有那般喜事怎麼也不對媽媽我說呀,我也好辦桌酒宴,讓大家爲你餞行。如今我這迷月渡少了你這臺柱,日後定要清冷不少了。”
我知媽媽話中之意,只盈盈一笑:“媽媽過獎了,我沈眉彎也沒給迷月渡帶來多少繁華,只是今日之去想必媽媽也不會吃虧多少的。”我知道定是嶽承隍遣人與媽媽說了收我爲義女之事,也知道嶽承隍定給了她一筆豐厚的賞金,再說,嶽承隍要的人,媽媽又豈能奈何?
媽媽詞窮,轉而笑道:“我就不打擾姑娘了,你收拾一下,嶽府的轎子已在樓下等候。”見她已出得房門,徑自離去。
我笑笑,心想有什麼好收拾的,你以爲我沈眉彎還留戀這種地方。於是拂一拂衣袖,喚道:“紅箋,爲我穿衣打扮,我要以最亮麗的姿容走進嶽府。”
大紅的錦緞薄衫,繡着豔麗的牡丹,穿在身上明媚鮮研,飄逸如風。濃淡有致的水胭脂,將我面容塗抹的更加靈秀動人。高貴典雅公主髻,斜插一隻鳳凰金釵,鬢邊一朵粉芙蓉,耳墜上鑲墜着精緻的藍寶珠,在陽光與鏡子的折射下閃爍晶瑩。手腕上的翠玉鐲子更襯得我肌膚似雪,想我這等容貌也足以配得上嶽承隍華貴府邸,當得了那繡戶侯門的千金。
我下樓的時候,沒有看那些驚羨的目光,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人生,她們也未必會永遠在這迷月渡。我要灑脫地離開,不帶任何留戀的糾纏。瑤沐的眼光與我有短暫的相撞,隨後我便轉開,記得她曾經告訴過我,若是有機會便離開此地,可她還說過,外面的世界紛紛擾擾,卻未必能及這煙花之地。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我要離開。
再見,迷月渡。再見,媽媽。再見,各位姐妹。瑤沐,再見了。
我心中與她們告別,踏上富麗錦繡的轎子,決絕地離開。
來到嶽府大門,我下轎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那兩頭石獅子,睜着滾圓的雙目,凌然地看着我這個外來之客。我不怕你們,以後你們要喚我主人。
嶽承隍親自出門相迎,華服翩翩,神采奕奕,這般俊朗非凡,居然做了我的爹,冥冥之中的安排有時讓人啼笑皆非。我對他行過禮,而所有的家僕與婢女對我施禮,一時間,我成了嶽府高貴的小姐,再也不是風塵中那個與人賣唱陪酒陪笑的沈眉彎。
我笑意盈盈的走進去,嶽承隍吩咐婢女帶我去我的住館。想這般富麗堂皇的廳堂,自然少不了繁瓊錦紫的別院。從廳堂穿過長廊,過得碧月長廊,一路上古柏聳立,白楊參天,令人心懷浩蕩,意念舒達。
見一處朱門粉牆,石圍青瓦,匾上寫着“翠韻閣”。往裡望去,有翠柳探枝,移影園外,有隔院花香,飄忽入夢。我與紅箋、煙屏隨那婢女踏入院中,見幽篁陣陣,芭蕉成林,玲玲風語,頓時覺得翠色迷眼,意靜心純,果然不負翠韻閣這名號。
“小姐,這就是你的別院了。”那婢女笑道。
我的別院這般清雅隔塵啊,真是沒住過這麼好的屋子,我見身旁的紅箋與煙屏眼睛也在賞閱着這別院景緻,想必也是大開眼界。“哦。”淡淡地答道。我可不能在一個婢女面前顯露我心中的喜悅,人家還當我沒見過世面,沒住過這雕欄玉砌的府邸。
信步前行,小徑苔幽,一旁抱水,幾面竹影,見畫亭古棟,靜波荷塘。塘中有荷葉千株,濃翠映心,荷香盈蕩,蝶夢悠長。一彎木舟,繫於柳畔,巧奪天然之韻。
走至一扇大門前,門匾上寫着“芙蓉汀。”卻見堂內裝置得典雅清涼,玉潤舒心,堂內已有幾個婢女站在那侯着。往右處,就是我的閨房了,婢女挽起珠簾,我進得房內,聞得幽香陣陣。窗戶倚竹,軒風通敞,綠綺臨案,想得夜裡我可以對月撫琴,竹影入畫,真是風雅無邊啊。
菱花鏡旁,梳妝檯上擺放着各種綺麗的胭脂水粉,羅帳裡香枕軟被,衣廚裡凌羅綢緞,這日子過得可真是奢華。
我朝那帶我而來的婢女淡淡說道:“你先出去吧,我有些累了。”她答應着退出房內。
隨後我便躺在一把竹椅上,上面鋪上玉氈子,下面墊着柔軟的絲錦緞,果然比我在迷月渡的椅子清涼舒適。對着紅箋與煙屏笑道:“這裡還真是愜意,你們坐下歇息吧。”
紅箋舒了一口氣,笑道:“小姐,我還以爲是在夢裡呢。”
煙屏放下手上的行囊,也似如夢初醒般說道:“我還以爲自己進了皇宮呢。”
三人一切相視而笑。其實我知道,嶽承隍不會白白的就給我這麼好的住處,收我做什麼義女,不過先住下來,不管那麼許多。
我對紅箋說:“你拿點銀子去,賞給房外的那幾個婢女。另外將剛纔那帶我們進來的婢女帶進屋來,我有話要問。”我之所以賞她們,並不是想要拉攏她們,只當是個見面禮了,反正都知道我也是個假小姐。
方纔那婢女隨紅箋走進來,開口便說道:“榴影謝謝小姐賞賜。”
原來叫榴影,我也不拐彎,直接問道:“且問你,我兩次來府中,怎不見你家夫人?”其實她夫人,就是我現在的孃親了。
榴影輕聲道:“我家夫人素來不見客,她整日都在府中的佛堂,唸經拜佛的。”哦,原來是個信佛之人,不過也太深居簡出了,我也好歹是他丈夫新收的義女,面也見不上。
我點了點頭:“沒事了,你且出去,有事再喚你。”
歇息一會了,只怕後面還有許多事等待着我去應付。
午飯就吃了一點點心,讓紅箋爲我衝了杯荷花露,靜靜地躺在椅子上,在蟬鳴聲中慢慢地睡去。
我做了一個不清晰卻有紛亂的夢,彷彿把我這麼多年見過的情景還有沒見過的情景都夢了進去。我夢見以前夢的那座宮殿,又是那個皇帝和皇后,又是如血殘陽,又是廝殺逃竄聲。寂寥的荒野,有嬰孩的哭泣聲,我見到了我兒時的爹孃,他們抱着我,那麼慈善地笑着。迷月渡、翠梅庵,妙塵師太、畫扇、那位王公子、救我的白衣公子,嶽承隍,還有許多不曾見過的面孔,都在夢裡浮現着,揮之不散地浮現着……
醒來時已是黃昏,房內早早地燃起了燭光。睜開眼,看到這陌生的地方,在薄暮的黃昏有些莫名的寥落。
嶽承隍遣人來讓我去廳堂用晚膳,被我拒絕了。只命榴影去廚房給我弄幾道可口的小菜,我在芙蓉汀吃過就好。
沐浴焚香,坐在琴前感受着清涼的夜色。心中空落,亦無歡喜亦無憂。於是試撫綠綺,調一首《蝶戀花》,沐着翠竹清風,明月花露唱道:“紙樣情緣任風嫋,幾縷柔腸,羞與人前道。蝶戲鶯飛榴火俏,江林日暮啼孤鳥……花自待春人待老,流水生涯,不作相思調。浪際浮雲輕駐腳,行來錯把青山繞……”在絃聲中感綠紗淡淡,芭蕉疏卷,靈風竊語,琴韻敲窗。
琴聲剛止,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好美的琴音,好美的歌喉。”
我慌忙轉身,嶽承隍已不知何時立在我身後,這兩個丫頭也不知道通傳一聲。嶽承隍永遠都是那般風采翩然,儒雅俊逸,他手執羽扇,遞給我一個讚賞的目光。
我起身施禮,盈盈一笑:“爹爹過獎了,眉彎只是試一試這把綠綺,果然是精純圓潤,琴聲若玉墜珠傾。”
其實我知道嶽承隍來此定是有事要與我說,因爲我至今還不知道爲何來到嶽府,於是摒退了紅箋與煙屏。
臨窗對坐,開口道:“不知爹爹來此找我有何事?”這爹爹二字掛在嘴邊說真是彆扭,無奈誰讓我做了人家的小姐。
他品了一口茶,笑道:“果然是蘭心蕙質的姑娘。”
真不知道他這是誇我,還是有別意,我只微微一笑:“說吧,我聽着。”
他放下手上的杯子,鄭重地說道:“好,言歸正傳。三月後,宮裡要選秀,我膝下無女,今你已是我的女兒,到時我會安排你入宮,憑你這等絕代才貌,被選中那是定局了。日後,你就安心服侍皇上,坐享榮華。”
他只是簡單的幾語,卻着實將我給震驚住了。腦中迅速的閃過許多念頭,他這般費心將我收做義女,原來是派我去充實後庭。可是他若爲自己,也無須找一個歌妓去。也罷,大戶人家的女兒也不好白白做她義女,況還得要我這等才貌。可是煙花巷女子衆多,我與他來往甚少,爲何偏偏選我?也罷,出衆的歌妓雖多,像我這等賣藝不賣身的花魁卻真的難求。不對,畫扇連奪三年花魁,且才貌該算得上在我之上,爲何不選她?想起他與畫扇以前遊河,難道他們?還有,還有那麼許多的理由,我時竟想不下去了。
他喚道:“眉彎……眉彎……”
我思忖了半晌,依舊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卻叨唸着:“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反而看上去有些疑惑,問道:“原來如此?難道你知道?”
“我知道什麼?我什麼也不知道,方纔聽你說要將我送進宮裡,坐享榮華。”我想榮華二字說得極重,我問自己,我有那麼貪戀榮華嗎?真是莫名的捲進了這裡。
他略有所思,緩緩說道:“是的,不過以後你會知道緣由。日後你進得宮裡,萬事小心,不過憑你的聰慧,許多事都牽制不住你的。”
我依舊仔細地搜尋着理由,卻真的讓人費解。我冷冷道:“我——可以——不去麼?一字一句,說出來是需要力量的。
他不語,很久,才說道:“不可以。”說得那麼堅定。“你也知道,其實這事已不是我所能改變的。幾日前你的名單就已呈上,而且我也只能這麼做。”他似乎很無奈,只是他的無奈就可以隨意決定我的命運,我那不知是福還是禍的命運,而這次,遠比進嶽府要複雜的多,那是皇宮,進得去就出不來的皇宮。
他已起身,道:“臨去宮裡還有些時日,你安心住下,有任何需要只管跟下人說就好。”
我點了點頭,思緒還沉浸在他方纔的話中。他什麼時候離去的,我都不知道,須時才醒轉過來,紅箋與煙屏已站在我身邊,看着她們疑惑的表情,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她們。
只是簡單的敘述一番,她們臉上驚諤的表情遠勝過我。一切已定,任我如何的冷傲,也不能違抗皇命。
我命紅箋陪我去庭院走走。
明月苔影,幽篁清韻,芭蕉寫意,荷盤呈露。看亭亭曲連,竹橋架波,看瀑飛珠濺,瀉作玉雪。還以爲可以在這樣融盡人間畫意的府邸住上幾年,當幾年千金大小姐,想不到這麼快就要離開,而且還是去皇宮。難道夢裡的一切都要應驗,我所去處會是夢裡的宮殿麼?爲何又會有那麼多的血,我隱隱地感到有些不祥。
一入宮門深似海,他日想要自由恐是難了。真怕是要應了瑤沐的話,不如守在迷月渡來得快活自在。
挨着假山亭邊的飛瀑走過,空惹得雨霧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