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你早上愛吃清粥,晚上愛蹬被子,喝醉了酒喜歡說話,不喜歡茶葉的味道。”丁鳶笑道,“你看帳粗心大意,一定要提醒你多看,還有你說話不經大腦一定要在旁邊看着。”
“還有沒有了?”丁鳶問我。
我愣了一下:“這都是翟宓囑咐的?”
“是啊,她還讓我給你蓋被子,我怎麼蓋啊。”丁鳶無奈道。
我也笑,翟宓的心中終究是有我的,那麼多生活的細節已經潛移默化的存在於她的生活中,我習慣了她的照顧,她習慣了照顧我,我倆本應就是天生一對的夫妻。
“畢大哥,你會恨宓姐姐嗎?”
我望着天,說不出的惆悵:“恨啊,因爲我愛她,我越愛她就越不能理解她那麼輕易的離開我,可是我知道自己不夠恨她,因爲我又愛她愛得恨不了。”
丁鳶笑道:“原先我很嫉妒宓姐姐,現在我真的很羨慕她。”
丁鳶又說:“畢大哥,我要祝你早日找到宓姐姐,我要祝你們一不小心就白頭到老。”
我問:“找到翟宓?你覺得我可以找到她嗎?”
丁鳶點點我:“我能感覺到,宓姐姐現在一定是在某個地方看着你,希望你找到她呢。”
“真的嗎?可如果她不願跟我回來怎麼辦?”
丁鳶撅着嘴想了想,說道:“那你就告訴她,如果她再不回來我就算是付出一切也要把你搶過來。”
今晚的丁鳶是我從沒見過的丁鳶,她依舊那麼嫺靜那麼溫柔,卻多了小女孩的天真和活潑。這個萬籟俱靜的晚上,只有我和她,在這個那麼多江湖人夢寐以求的最高的舞臺上,說出從未對對方說過的心裡話。
我發現,相較於情人,丁鳶似乎更適合做我的知己,她在拋除兒女私情的此時顯得又是那麼通情達理,爲我尋找翟宓的路途規劃了前進的方向和起步的目標。眼前的丁鳶和那個哭着問我爲什麼不喜歡她的丁鳶奇蹟般的重合在一起,讓我再一次證明了其實女人都是聰明的。
幾天之後我們要動身離開巴中,江南的生意還等着我們。丁衎承興致不高,想來也是,武林盟主沒當成,妻子還被自己休了,今年算是他四十多年人生中最失意的一年,要是我大概都尋思着把這別院賣了,然後趕緊換個地方住,省得在這兒看着鬧心。
丁珏倒是對我一夜之間恢復精神感到驚奇,不過打死他也想不到這一切都是丁鳶的功勞。那一晚上我們推心置腹談了很多,丁鳶也是個健談的人,顧及着我心情的同時不惜剖析自己當初被拒絕時的心傷鼓勵我重新振作,有這一位紅顏知己的支持,我怎能讓她失望?
不過因爲要照顧丁衎承,丁鳶便不能隨我們一起了,關漪早就跟着關雄回了老家,丁珏流浪慣了,吵着要跟我們回去學做生意,王平一直沒走,還對我那天發脾氣的事耿耿於懷,被我嘀咕了一句小氣又讓他氣上加氣,我好話說了兩天都沒見給我好臉色。
就在我們準備回去的前一天,收到來自家裡的書信,信是卓洛寫的,上面說朝廷的增稅已經收回,畢家的很多土地都收了回來,連鹽幫的生意也鬆了。
丁珏湊着腦袋要看信,被我推了出去,憑飛皺着眉說:“朝廷真是越來越無常了,一會兒增稅,一會兒又減稅,將老百姓耍着玩。”
丁珏哎呦叫道:“減稅總是好的,老百姓可不就盼着這一天嘛。”
“可是爲什麼好好又減稅?今年不見天災,收成也好,增稅我倒是可以理解,而且又沒有發生起義的事,朝廷也不至於擔心百姓怎麼樣啊。”
丁珏點着我和憑飛的額頭,語重心長道:“我說你們兩位公子真是吃飽了撐的,減稅了還煩惱,真要收那麼重的稅壓死你們纔好啊。”
我突然一拍手道:“鹽幫是不是可以還錢了?”
憑飛笑道:“原先那筆錢準備花了買個平安,沒想到朝廷還幫了咱家一個大忙。”
沒錯,那錢我們是掏了,並也跟鹽幫定了契約,可是五年之內如果朝廷一直增稅並控制私鹽的買賣,鹽幫是根本拿不出那麼多銀子的,這下倒好,一齊解決了畢家同鹽幫的兩大問題。
丁衎承也知道了減稅的事情,雖然丁衎承是江湖人,但江湖人也是要吃住花用的,甚至像丁衎承這般有頭有臉的人物花的更多,所以丁衎承有自己的地,看他這間別院就知道了,再看他天山下的紫陽居就知道了。有地就要繳納稅,丁衎承這一龐大的土地所有權就意味着他要交給朝廷巨大的一筆開支。
減稅之後一切都恢復到了原先的模樣,朝廷要收的稅減少了,農民需要付給土地所有者的租金就少了,所以沿途再沒見到難民出現就可以理解了。
我吐了口氣:“沒看到難民出現還真是不習慣。”
王平盯着我,被我發現後又佯裝看向外面。
我搗搗他,笑道:“還生氣吶,原因都跟你說了,就不能消消氣?”
王平伸了個懶腰:“你說我們一行四個大男人也就算了,要我陪你坐馬車算個什麼道理?”
我撇撇嘴:“難道讓我一個人坐馬車?再說來時你不也坐的馬車嗎?”
王平被噎了一下,突然大叫道:“來時是來時,我不管,我要騎馬。”
說着就衝出馬車,吵着要跟憑飛換,我坐在馬車口,見丁珏表示抗議,說不要和王平兩個並肩走,有損他的形象,被王平以丁珏沒他帥自卑爲理由堵了回去,不一會兒就見憑飛下了馬換上王平,然後鑽進馬車。
我和憑飛大眼瞪小眼,很快我就堅持不住了。
“馬車裡是有點空啊。”
我笑道:“就怪這馬車太豪華了,一點都不低調。”
“要不我們沿途捎兩個人吧,也好充充數。”
我突然沒了聲音,而後纔想起來問:“回家以後怎麼說啊。”
“說什麼?”
“兩個人走,回去就剩我一人了,爹都等急了吧。”
憑飛想了想,說道:“實話實說,要不就瞞的滴水不漏。”
“我不想說實話。”我搖搖頭,“我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怎麼解釋得清楚啊。”
“那就瞞,能瞞多長時間就瞞多長時間。”
“丁鳶建議我去找,我也想去找。”
“我們回去見過爹就回北方,畢家的家業要擴大,我們就拿這個藉口。”
“留爹一人在家會不會太自私了?”
憑飛看着我,慢慢說:“大哥,你總是把別人的需要放在自己前面,你若不敢說我幫你說,我和爹是你的家人,你的一切幸福都是我們爲你衡量的標準,所以不要擔心爹會不同意,如果爹知道原因也會同意的。”
“你說你們要去北方?”父親皺着眉問,手中的茶放下時有些顫抖。
“是。”憑飛應道,“畢家不能只盤踞在南方,這次我們穿州過省看到不少難民,他們因爲各種原因流離失所,如果畢家只在南方一輩子都做不到稱霸整個中原商業的目標。”
“可是孩子,北方太遙遠,你們一去我要何時才能見到你們?”
我看着滿臉滄桑的父親,他只有四十七歲,正是男人輝煌的時候,卻早年因爲母親病死也大病一場,病好後卻再也沒有年輕時的模樣,雖沒有滿頭白髮那麼誇張,卻也看得出他心碎的程度,而今我們一走,這偌大的畢家真的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我怎麼這麼自私呢?
“爹,孩兒不孝。”
我跪倒在父親面前,將與翟宓在巴中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同他說了,說到翟宓不聲不響離開我時我又忍不住流下眼淚,說到我收丁鳶鼓勵決定要將翟宓找到時我終於有勇氣擡起頭看着父親。
他坐在我的面前,捧起我的臉,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
“好,去吧。”
當年父親爲娶母親進門受到畢家長輩宗族的不少考驗,因爲母親是帶孕人們,多數人質疑母親的貞潔,一定要小孩生下來後滴血認親,但父親力排衆議將母親迎娶進門,並在我出生後及時阻止了當時還健在的祖母偷偷認親的行爲,從而保護了母親在畢家的地位。
之後父親也沒再娶妾,即使母親身體不好,有了弟弟後再沒有能力爲畢家開枝散葉,父親都對母親從一而終,到母親臨終前握着父親的手笑着對他說了謝謝,在父母親相親相愛的十年裡從沒存在過丁衎承的影子。
我一直將父親當做男人的榜樣,他對母親的疼愛超乎一個正常男人應該付與的程度,讓母親前半生受傷的心漸漸恢復,重新接納了新的愛情,即使母親在嫁給父親時不愛他,也不妨礙在她後來的人生中對父親至深的愛。
所以我想父親應該是可以體會的,畢家的男兒都是癡情種,認定一個再難以放手,就如父親對母親,就如我對翟宓。我認定了翟宓,這是她決定接受我的那天起我就明白的事實,之後的相處只讓我更加愛她。雖然她的離開讓我不知所措,但我還有希望,就還有機會。
“爹,如果沒有翟宓,孩兒這一生恐怕都很難再找到相同的感情。”
“爹,你對孃的感情是怎樣的,我對翟宓的感情就是怎樣的。”
“爹,孩兒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一定會找到她,帶她回來,在您的面前拜過堂。”
父親堅持讓我們在家多待一陣子,因爲前段時間的奔波我們已經鮮少同父親有在一起吃飯的時間,倒是卓洛與父親越來越親,冉顏也越來越像個稱職的畢家三少奶奶。
丁珏開始時有些放不開,後來被我和憑飛刺激的徹底撕破他僞裝的臉,對父親一個勁的討好,說丁衎承的壞話首當其衝,父親開始還不適應,後來得知這是我們相處的方式終於撇下老臉一齊加入痛罵丁衎承的行列。不過丁珏不夠意思,硬要叫父親做爹,然後叫我喊他大哥,被我一巴掌拍到桌子底下在,再也不敢提這茬了。
冉顏最近迷上做飯,天天纏着王嬸也沒工夫理卓洛,小卓洛辛苦的一人來往於商鋪之間,正巧丁珏嚷着要學做生意,我便將他派給卓洛端茶送水,捏腰捶背。卓洛將畢家管理的很好,我和憑飛翻看之前的賬本,一點瑕疵都沒有,我也放心將江南的畢家交給他了。
不過,我問憑飛:“冉顏這麼熱心做飯是不是想嫁了?”
憑飛點點頭:“她一直都是待嫁的年齡,恨嫁的心。”
冉顏耳尖聽到我們的嘀咕,一拍手,震起桌上一團不明物體,“快嘗,我下面還有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