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某本不是江湖中人,但與貴幫幾位當家也算熟識,對兩位當家的現狀也愛莫能助,但在下正巧知道這個消息,若是貴幫能助武林盟主脫困,想必以江湖之勢救出兩位當家不算難事,若說所圖,大概也只是朋友之情了。”
陸雙臣幾乎可以說是左右了京城一場風波,他的出現無疑可以挑起蠢蠢欲動的江湖中人對皇上的挑戰,但另一方面他們又在擔心我的消息是否準確,所以有人問起時,我非但不覺得驚訝,反而更加肯定他們心動了。
“請諸位放心,畢某的消息千真萬確。”我負手慢慢走進堂中央,給他們一個全面觀察我的角度,“在下與烏孫使者關係頗近,也近日內曾進過皇宮,親耳聽到相關人等說起,那失蹤多日的武林盟主此刻就在皇宮之中。”
“我們該怎麼做?”
偃旗息鼓的江湖中人只是等烏孫使者離開,很快皇上就會下旨宣告翟宓將隨烏納靡回烏孫完婚,只要烏納靡一離開京城,就是江湖重新沸騰的時候。
鹽幫並不是我們的一支箭,用翟宓的話來說,鹽幫只是射出箭的那根弦。
“鹽幫人只需要將這個消息傳遞到各派耳中,讓他們知道三天之後烏孫使者就會離開,到時他們能否救出盟主就是他們自己的打算了。”
三天之後,纔是真正的開始。
我走出鹽幫的京城分舵,揉揉眉心,下一步只能聽天由命了。
派出去的人回來皆報,京城裡還留下來的武林各派都收到了鹽幫的密報,其實也有不少人大概猜到了武林盟主應該就被藏在皇宮中,但始終無人給出一個肯定的答覆,這次經鹽幫一確定立刻激起了不少反皇派的響應。
翟宓對這一結果很滿意,鹽幫出乎意料的配合,甚至沒有說出消息來源,大大降低了我們暴露的可能性,但烏納靡始終眉頭不展,已經不止一次的問翟宓是否真的要去烏孫。
“只要事成,三日之後便是我們協議終止之時。”
話雖如此,若是失敗翟宓將永無翻身之地,幽禁是小,最嚴重的可能將人頭落地。不過爲了不造成中原與烏孫的矛盾,計劃的後部分並沒有牽扯上烏納靡,最後若敗露烏納靡無非是一個遭到心愛女人利用的失意之人,皇上也不會與烏孫爲難。
但是……我緊緊握住翟宓的手,她的手依舊很涼,好像我們第一次牽手那時微微顫抖。
翟宓在緊張,這是場以生命做賭注的博弈,而我的代價就是翟宓。我有些迷茫,這一切究竟是對,還是錯呢?
丁珏還是去找丁衎承的下落,丁鳶怕他一人不便便隨他同行,每天回來也是筋疲力盡,卻一無所獲,好像丁衎承被完全的與我們隔開了,他消失的更加徹底。所以真正參與到翟宓計劃中的人反而只剩下了我和憑飛,這是一個奇怪的現象,我和憑飛一方面不願意自己的心上人做這麼危險的事,一方面又千方百計的幫助她們做更加危險的事。
憑飛帶着酒壺找到我房間時,我正在發呆。
“明天這個時候不知還能不能看到這個月亮。”
憑飛高高舉起酒壺,遮住了眼睛,笑着說:“如果看不到,我寧願一直不知道,但如果我曾經看過……”憑飛轉頭看着我,“我就要一直可以看到。”
這像繞口令一般的話我花了幾分鐘才消化過來,憑飛已經喝光一壺酒,可動作卻依舊很清楚,不知道是憑飛的酒量見長還是我的酒量變淺了,爲什麼我會很想哭。
“明天過後,你會和鄺麟說嗎?”
憑飛到嘴邊的酒壺停住了,而後他慢慢放下手來,望着明月緩緩又沉沉的吐了口氣,“鄺麟似乎並不喜歡我,我說和不說有什麼區別。”
我突然想起憑飛當初的離家出走,火氣伴着酒氣一股腦衝上來,語氣也不知覺的強硬起來,“什麼叫有什麼區別?”
“就是因爲你習慣什麼都不說卻以爲別人都明白,所以總是誤會這個誤會那個,你以爲鄺麟不喜歡你?不喜歡你會冒着背叛主人的危險將你的下落告訴我?不喜歡你她天天陪你去鋪子裡……你以爲爹將家業傳給我,你什麼話都不留什麼預兆都沒有就離家出走,你有想過我們的感受嗎?你總是以爲這個以爲那個,那你以爲我爲什麼會去找你?如果我不找你你就打算一輩子不回家了嗎?”
憑飛愣了愣,似乎沒想到我會翻出幾年前的舊賬,其實這些話憋在我心裡好久了,他一直不願意說,我也就不問,可是大戰在即,若是今晚我再不問個明白,就算明天我死了都會死不瞑目。
“怎麼會說起那件事。”憑飛有些自嘲的笑道,“我以爲你都忘了。”
“我的生命中曾有兩個人不告而別,一個是翟宓,另一個就是你,你消失的兩年裡我和爹度日如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若是我當時立刻拒絕了爹,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我吞了口酒,卻沒有說下去,或許我是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
憑飛也沒有說話,他就安靜的坐在我旁邊安靜的喝酒,一點聲音都沒有。夜風有些涼,喝了那麼些酒卻不足以禦寒,我裹了裹衣服,笑道:“我好像老了,頭都暈了,我想……”
“大哥。”憑飛突然站起身,影子遮住了我眼前的月光,“我錯了。”
這是憑飛第二次對我說錯,表情卻比上次記憶中的嚴肅,同樣的月色給他鍍上了銀色的面具,我彷彿又看到那個戴着面具的不苟言笑的憑飛。
“我太任性了。”
憑飛站在月光下,細細的吐露他的心思,包括他任性的離家出走。
“那時我很驕傲,認爲爹會理所應當的將家業交給我,大哥只是習武之人,我從小經商,家業本該就是我的,可是爹突然宣佈由大哥繼承家業,我一時接受不了。”
那時何止憑飛接受不了,我也是不能理解,父親突然改變的主意,憑飛負氣的離家出走,好像所有錯都是我造成的,我擔上原本屬於憑飛的擔子,努力學做父親眼中的兒子,我也曾經懊惱過,也曾經怨恨過,卻在第二天見到父親蒼老的白髮時一切心情都煙消雲散,我只能更加認真的去學做一個合格的畢家接班人。
可是時間越長我越覺得我並不適合做一個商人,失落時我總想到若是憑飛他會怎樣,若是憑飛他一定能忍下那口氣不去揍剛要和畢家談生意的子弟,可是我就是我,我做不來憑飛,只能模仿,模仿的越像,我就越失去自己。
那時的憑飛在哪?他大概已經拜了丁衎承爲師,開始自己第二段的生命,而我恰好與他反了過來,爲他接續上了原本屬於他的人生。
我笑道:“我們倆就像融合在一起又分開的人,各自都是不完整卻又很完整的人。”
憑飛坐回我身邊,目視遠方,那兒黑漆漆一團,月光不甚明亮看不真切,但憑飛卻看得入神,“那兩年我想明白了一個道理……我,永遠離不開你們。”
“我遇上師父時,他問我是誰,我腦子裡第一個竄出來的名字竟然不是自己的。”憑飛笑笑,接着說,“如果不是經過那件事也許我一輩子都不知道,其實你們對我有多重要。”
在生死難卜的太陽升起前,就讓我和憑飛一醉方休,解不了的結都化在醇香的酒中,醒來後一切可以重新開始。
按照事先約定的,我等在京郊的破廟裡,只要翟宓和烏納靡一出現,留守京城的丁珏便能集合了有意反皇的江湖人立刻攻向皇宮,到時以迎接武林盟主的名義推翻皇上易如反掌。
我坐在廟中唯一完好的佛像前面,腦中走馬觀花的顯現當初我在這裡救了沅筠的場景,誰能想到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地方竟是我和翟宓緣分的繼續,她第二次扮演另外一個角色重新走進我的生命,也許,今天在這個地方,又可以開始我們另一段的人生。
看到破廟我才又想起沅筠,據翟宓說在我救了她之前我認識的人的確就是沅筠,真的沅筠與翟宓也的確有七分相像,就連翟宓第一次見到她時都嚇了一跳,但是她後來給了沅筠一筆錢,將沅筠安置在了她家鄉,並自己開始扮起“春風閣”裡的姑娘沅筠來。
當時我問起緣由,翟宓還笑說怕我被沅筠給勾走了。現在想起來都是一筆筆的快樂。
我一直等到將近晌午,才見翟宓的馬車出現。
我迎上去,就見翟宓探出頭,衝我淺淺一笑。
“烏納靡他們人呢?”
翟宓是一個人來的,送她來的馬車在她下車後也調轉了頭回去了,只剩下她和我在這荒涼的郊外大眼瞪小眼。
翟宓搖搖頭:“我決定不走了。”
我沒反應過來,又問道:“不走?留在京城?還有什麼計劃沒有做嗎?”
翟宓從胳膊上將我的玉鐲褪了下來,遞給我:“這個還給你,你回江南吧,永遠不要踏足京城,就當我們從來沒有相遇過。”
我伸手拉住翟宓,她一點反抗都沒有,只是用另一隻手將鐲子遞給我。“什麼意思?”
“我不想報仇了,我準備跟烏納靡回烏孫。”
我笑道:“烏納靡那麼重視哈多靡怎麼可能娶你?你不要騙我了,他們人呢,快出來吧。”
翟宓輕輕搖頭,固執的將鐲子塞到我手上:“我沒有騙你,我只是突然發現報仇一點意義都沒有,既然如此我何不做一個高貴的烏孫王妃,也不浪費我的皇族身份。”
我終於意識到事態的嚴重,翟宓好像不是在開玩笑,她那麼堅決的退還我的鐲子,就連三年多前在巴中她離開時都帶走了它,這次卻不要了。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我緊緊拽着翟宓,手上用了勁,翟宓輕輕皺了皺眉但沒有喊疼,我恍然的鬆開手,她慢慢的將手背在身後,“你我之間再無牽扯,畢憑飛隨後就來,你們走吧,越遠越好。”
“不是說好了,再也不會丟下我了嗎?”我又想起巴中的雨夜,原本滿懷對未來的期待,統統在倒下去的時候化爲一團泡沫,連指縫間都沒有痕跡,爲何這次也是這樣,讓我對新生活充滿了希望,結果卻要給我迎頭一棒讓我痛得這麼厲害。
翟宓轉過身,說道:“因爲我想明白了,離開你對你我都好。”
“你爲什麼騙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一切都很順利,陸雙臣在皇宮中裡應外合,皇上很快就會下旨恢復我父親的名譽,雖然沒有實現推翻他帝位的目的,但好歹也完成了最重要的目的。”
我皺眉問道:“代價是你必須得離開中原嗎?”
“沒有這回事。”翟宓笑道,“我和烏納靡本就有兩國聯姻的婚約,我本就要隨他回烏孫,只是皇上滿足了我的要求我也不好推脫他的要求,沒有什麼必須不必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