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着他的手一僵，怔愣在了那裡。
驚愕於他突然的這番話，一下不知該如何迴應。
連恩黯然轉身，溼透了的背影在清冷的雨夜之中顯得愈加蒼涼。
他亦是用一種蒼涼，又帶着些許自卑的語氣，再度開口：“婉然......我得的是一種叫阿斯伯格綜合症的病，屬於孤獨症譜系障礙的一種，也就是......自閉症。”
“我的父親，同樣也有這樣的病，是家族遺傳，先天發育障礙，而且，這種病，沒有辦法治癒。”
聽到第一句話的一瞬，我心臟就猛地一縮。
生命中有些事情，總沒有原因說明。
一剎那的心痛，一剎那的寂靜。
只聽到雨滴落的聲音，就像波動的弦，斷斷續續......
之前的確有想過，他到底會不會對我坦白自閉症這件事。
但對於這件事，就算他不說，我也不會在意的。
畢竟，這一定是他最難以啓齒，也最不願被觸及的弱點與私隱。
也試想過，如果他坦白了，我已經瞭然於心，應該不會起太大的波瀾。
可沒想到，他竟會在這樣的時間點，這樣的大雨之中，驟然對我說出了一切。
究竟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
而當我聽他這樣親口說出來後，內心竟還是掀起了一陣巨浪，從胸腔直涌上鼻尖，眼眶又很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更是不忍心看他再這樣淋下去，我走到一旁，把他的彩虹傘撿了起來，然後走到了他的面前。
時光彷彿又倒流回了我們初次遇見的那一刻。
百轉千回的情愫，穿越時空久久縈繞。
我依然是那個會替他撐傘的女孩。
吸了吸鼻子，將奪眶而出的眼淚嚥了回去，我問：“怎麼......突然想到對我說這些？”
連恩低着頭，薄脣動了很久，卻遲遲都沒有說一句話來。
好半天，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回道：“瞞着你，對你實在不公平。”
“和我在一起，對你來說，也實在不公平。”
“我是一個有病的人，所以，我不可能會是個合格的男朋友，但是......但是......”
“但是”了好一會，躊躇了好一會，他擡起頭看我，驀地，雙手緊緊握住了我的肩膀。
看看我，又低下頭，低了會頭，又擡起眼眸看我。
耳朵越來越紅，都蔓延到了臉上，喉結上下滾動了數次後，終於把堵住的話說了出口：“但是，我智商沒有任何問題，甚至比平常人更高！所以，我的學習能力也更強，我可以學，學着去做一個合格的男朋友！”
“也許，我不能陪你做普通情侶會做的事，不能陪你去人多的、熱鬧的地方，陪你看電影，陪你逛街等等......”
“但是我會想，我會想一些只有我們兩個人約會的地方，一定不會比吃飯逛街看電影差。”
“如果你不喜歡我想的，我也可以按照你喜歡的去爲你創造，你願意嗎？”
“......”我有點猝不及防，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我——”
“我這個人也不太會說話，不太會和人交流，一說話，就會惹人生氣。但是我會聽人說話，尤其是聽你說話。如果你不想聽我說話，我就不說，但不管怎麼樣，你說什麼，我都會傾聽、聆聽，你願意嗎？”
“......我——”
“我還有很多固執的習慣，固執的脾氣，可能永遠沒法改，但是我可以爲了你，儘量收斂、克服，你介意嗎？”
“......我——”
“還有，我這個人基因不是很好，這個阿斯伯格，很可能會影響到下一代，但也不是一定會影響到下一代，你介意麼？”
“......這......”
“所以，現在你都知道了，就是這樣一個我，一個充滿缺點的怪胎。你願意讓我這個怪胎，試着做一個合格的男朋友麼？試着照顧好你？”
......
他的情緒很激動，激動中又透着緊張和害怕，手和聲音都在顫抖。
可眸光卻灼灼地凝着我，堅定不移。
連着問我願不願意，介不介意，卻又打斷我的回答。
就像是一個孩子，生怕聽到被拒絕的話，所以句句都趕在我的前頭。
真讓我有些啼笑皆非。
還是那種感覺，那麼笨拙，卻又那麼誠摯。
即便是動物，當一個動物在另外一個動物面前示弱的時候，就會突然間一下很想保護它，很愛它。
它越示弱，就會越愛它。
而男人，也只有在自己非常愛的女人面前，纔會表現出這樣小孩，這樣純粹的一面。
心裡已是震動得一塌糊塗，愛，也愛得一塌糊塗。
凝結在眼中的淚水再度溢出，我忙低頭掩飾過去。
一時間，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連恩的手漸漸鬆開我的肩膀，慢慢從我的手臂滑落。
忽然，他苦笑了一聲，“我就知道......你......不會接受......”
我擡起頭，他已經轉開臉，留給我一個側臉，蒼白又僵硬，失落又冷清。
我這都還沒說話呢！
真是......多愁善感的臭男人！
看在他如此真情告白的份上，自然想給他一個溫暖的抱抱。
可瞅着自己手上的傘，不太方便。
“既然不能和你共撐一把傘，那我就和你共淋一場雨。”
我手一揮，也和他一樣，扔去了雨傘，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他渾身一震，“你......”
我靠在他的胸膛，眼裡閃動着淚光，嘴角卻漸漸上揚，甜甜地笑了：“傻瓜，你說的這些，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連恩一下鬆開我的懷抱，瞪大眼睛看着我，一貫沉靜的臉上堆滿了震驚。
“什、什麼？你知道？！”
“是啊，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從來都沒有介意過你哦！一丟丟都沒有哦！”雙手摟住他的脖子，我嘴角的弧度愈發擴大。
將自己往他身上貼，注視着他，認真地回道：“我想說的是，你不用改，挺好的，我覺得你挺正常的，而且，男朋友這件事，你——”
我頓了頓，本想給他個滿分鼓勵，但轉念一想，怕他驕傲。
況且這冷戰也是勉強才平息，清了清嗓，隨即傲嬌地改爲：“算是過了合格線！”
連恩仍是一臉驚異，不敢置信：“你......你真的覺得我正常？”
“真~的！”我拉長音，重重地點頭表示肯定，不允許他再質疑。
連恩緩緩垂下眼眸，默默審視起了自己。
而後輕聲說了句：“嗯，我也覺得我挺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