犧牲自己,又或者殺死別人去拯救更多的人……其實這是個很難得出結果的問題,到處都充滿了僞善的辯證。
洛倫佐靜靜的凝望着梅林,他覺得自己有些低估了這個神秘的鍊金術師,他想表達的東西遠比洛倫佐所思考的還要沉重。
“我並不是說一定要犧牲你自己,霍爾默斯先生,我希望的是你做出你自己的決定,無論是殺死別人,還是犧牲自己,又或是不承擔任何結果的漠視,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自己的決定,你會怎麼做。”
梅林否決了洛倫佐的話,比起問題,這一切倒更像是一次道德的辯論。
其實將這一切的詞彙稍微替換一下,梅林的意思便無比清晰。
洛倫佐是否會爲了那躺在鐵軌上的全人類而做出決定,要麼漠視那妖魔的列車無情的碾過,又或者犧牲其他人,阻隔妖魔的侵蝕,還是說自己置身於那鐵軌之上,與妖魔廝殺到最後一刻。
爲了人類,爲了永隔妖魔,洛倫佐能否脫離道德的束縛,乃至自己的束縛。
洛倫佐深呼吸,他覺得談話有趣了起來,隨後說道。
“我會把那個倒黴鬼推上鐵軌。”
“你是說你自己活下來,犧牲別人,對嗎?”
火車呼嘯而過,洛倫佐將那個倒黴鬼推了下去,血腥一片。
那個人很無辜,他什麼都沒有做錯,唯一錯的地方是因爲他在洛倫佐身邊,於是他死了。
可他的死拯救了剩餘的人類,令那妖魔的列車緩緩止步,但這一切真的是這樣嗎?爲什麼死的是他,爲什麼一定要犧牲他?沒有人問他的意見,他就這麼死了。
從倫理道德上講是洛倫佐殺了那個人,他爲那個人的命運做出了決定。
洛倫佐堅定的點了點頭,一端的梅林顯得有些困惑,他問道。
“犧牲別人來讓自己活下來,說實在的霍爾默斯先生,這樣的選擇很難讓人覺得你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但我想你也有爲什麼做出這個抉擇的理由,可以說來聽聽嗎?”
“很簡單,因爲我更有價值。”
洛倫佐語氣顯得無比冷漠,此刻他是在和梅林十分認真的談話。
“既然註定要犧牲一個人,那麼就由價值來決定吧,我活下來,那個人死去。”
“那麼你爲什麼會覺得你的價值比他高呢?”
“因爲我能做出決定。”
洛倫佐再次說道,他看向梅林,有些不屑的笑。
“無論是你還是亞瑟,甚至說那些隱藏在你們身後的高層們,如果把你們放在這個問題之中,你們也是推人下鐵軌的那個人,而那個被推下鐵軌的人可以是伯勞,也可以是蘭斯洛特。”
“說到底,這一切需要有人做出決定,也需要有人飽嘗決定帶來的痛苦與罪惡,比起犧牲自己我更覺得我適合做出決定。”
“果斷,冷酷,無情,做決定的人就是這樣,不帶任何情感,所謂的人命僅僅是數值,爲了追求最大的利益化,用最少的犧牲,換取最大一部分人的存活。”
“所以我需要活下來,只有我這樣的人才能冷漠的將一個又一個的無辜之人推上鐵軌,來維持人類的延續,妖魔的們的沉默。”
洛倫佐似乎回想起了什麼,隨後冷笑道。
“而不是什麼熱血的領導者一個接着一個的犧牲自己,那雖然聽起來很偉大,但卻蠢透了。”
長久的沉默。
死寂的安靜里亞瑟緩緩的拍起了手,眼中的情緒像是欣賞,但更多的卻像看到同類一樣。
梅林開口,聲音如同鋒利的金屬互相摩擦。
“很邪惡的答案,聽起來就像故事裡的反派角色,可實際上這卻是真正的現實而已,絕對的理智,做出絕對的抉擇。”
沙啞的笑聲就像羣鴉在低鳴哀悼,爲那具躺在鐵軌上的屍骸哭泣。
“有很多時候正義的事並不能帶來的好的結果,可很多時候罪惡卻能帶來最大的正義。”
“你現在就像一個邪惡的陰謀家,帶着令人發寒的餘音。”
洛倫佐回答着。
“可你不也一樣嗎,我們之間唯一的區別是,在那鐵軌前,我們身旁站滿了人,就像你說的那樣,伯勞、紅隼、加拉哈德、蘭斯洛特等等,他們都是可以被推下去的犧牲品。”
梅林那空洞的眼神彷彿囚籠,在那黑暗裡倒映出了洛倫佐的模樣,他就像被困在了那漆黑之中一般。
“可霍爾默斯先生你不同,站在鐵軌旁的你身旁已經沒有人了,你只有你自己一個人,除了自己上前勇敢的面對那火車以外,你沒有別的路可走。”
“而這就是我們的區別所在,如同你說的,我們是一羣幕後掌握別人生死的邪惡抉擇者,而你……你只有你一個人。”
洛倫佐舒展開了身體,神色漸漸融化,嘴角上挑。
“所以你們這麼大費周折就是問這些?”
“僅僅是有些好奇,以及能令我更好的判斷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梅林直視着洛倫佐,他那空洞的眼神很難令洛倫佐判斷他有沒有在看着自己,令人感到難言的不安。
“你覺得如何。”
“還不錯。”
久遠的對視後,梅林再次說道。
“你覺得呢亞瑟,雖然你不喜歡他,但他確實和我們是一類人。”
梅林對於自己的看法很自信,無論是多麼惡劣又或者瘋狂的人,終究有一個東西束縛着他們,而對於這羣人來說這個東西意外的一致。
妖魔。
只要有相同的利益與目的,那麼信任自然可以依賴。
亞瑟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於是梅林從桌子底下提起了一個箱子,堅固的鐵鑄,看起來十分沉重,但在梅林那有些病態的身體下,它被十分輕鬆的提了起來,隨後卡扣開啓,從箱子的縫隙裡涌出淡淡的冷氣。
“在這半個月以來,不僅僅是妖魔的活躍,在下城區開始流行一種新式致幻劑,而在這些新式致幻劑中有些特殊品,我想你試一試就清楚了。”
梅林說着便衝箱子了拿出一支致幻劑,細小的水珠冷凝在表面上,隨後被梅林一把從桌子上劃了過去。
洛倫佐伸手去接,那玻璃的質感無比冰冷,他也不清楚爲什麼這種東西要放在低溫箱中。
對於致幻劑洛倫佐並不陌生,這東西在下城區流通十分嚴重,官方數次整改都難以有效,甚至說在舊敦靈上層貴族圈裡,這東西也開始流行起來。
在與薩博的廝殺中,洛倫佐便誤食過致幻劑,那可真是地獄般的景色,在那誤導神經的幻覺下,一個人很難擁有正常的判斷力。
看着那容器內半透明的液體,很快洛倫佐便察覺到了些許的異樣。
這東西與尋常的致幻劑不同,洛倫佐對其有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不等梅林說什麼,洛倫佐直接打開了致幻劑,吸食了些許。
有股淡淡的澀味,緊接着在數秒後洛倫佐覺得大腦開始昏沉了起來,而且不僅如此,他的身體變得熾熱,隨後警鈴響徹。
蓋革指數開始上升,黑暗裡傳來金屬的摩擦聲,彷彿鐵鱗交互摩擦,但還未等發生什麼,亞瑟向着黑暗裡舉起了手,隨後那聲音緩緩的沉寂了下去,連同那警鈴一同消失。
他靜靜的看着洛倫佐的變化,但桌底下卻不由的拿起了左輪槍。
時間過去了大概五分鐘,洛倫佐再次擡起了頭,冰冷的汗水從額頭上劃過,眼中盡是冷意。
“我想我知道你們爲什麼這麼警惕了。”
看到洛倫佐這個反應梅林微微笑,看起來他的推測是對的。
“我們不清楚這東西流通多久了,看起來所謂的致幻劑也只是爲這個東西做掩護,然後效果你也看到了,這個東西有些……”
亞瑟嚴肅的說道,之前摧毀地宮,阻擊疫醫,其實都是爲了這些,有人在以舊敦靈爲實驗場,而淨除機關根本不清楚他是誰。
“像秘血,我能感受到,準確說這致幻劑裡混有十分稀少的劣質秘血。”
真是一個可怕的秘密,洛倫佐看着圓桌對面的二人,冷冷說道。
“有人在試圖復刻秘血技術,而且顯然他已經有所成就了,雖然沒有教團提煉的精純,但一定程度上也可以令人穩定的妖魔化了……”
洛倫佐猛然想起之前遭遇的一切,一切都說的通了,令薩博妖魔化的秘血說不定就出自於此,而那虐殺案的兇手也基本可以敲定爲一個同樣可以穩定妖魔化的人了。
“這就是我們找你的原因,很顯然我們追查的方向是一致的,我們率先發現了這個混有秘血的致幻劑,它以極少量在舊敦靈內流通,最開始我們並不清楚它究竟是什麼,也是在你的確定下得以肯定。”
“也就是說現在有個未知的組織已經做到了秘血的復刻,還是在舊敦靈中。”
洛倫佐打斷了亞瑟的話,眼神裡一副“你們淨除機關是幹什麼吃的”樣子。
亞瑟儘可能的不去看洛倫佐那挑釁的目光,接着說道。
“我們不清楚,現在局勢非常混亂,你也看到了,我們的窺視者系統無法搜尋到那些人,只有他們妖魔化時才能發覺,可從發現到抵達現場有一個時間差,我們幾乎每次都是撲了個空。”
“但有時也有例外,你所說的不穩定也基本可以確認,我們之前獵殺了一個妖魔,按你所說的話,他已經失去了穩定,無法變回人類,但顯然一個失控的妖魔身上很難找到什麼線索。”
兩撥人的情報拼合在了一起,迷霧後顯露出猙獰的面貌。
洛倫佐沉默着沒有說話,過了很久他纔開口,卻沒有回答亞瑟的話,反而低語着,就像在說服自己一樣。
“沒有人能復刻秘血,沒有人能做到……”
那是來自《啓示錄》的禁忌,即使是福音教會也用了無盡的時光將這頭兇猛的野獸馴服,更不要說沒有這份知識的其他人了。
沒有人能做到這些,除非……
洛倫佐的思緒不由的回到了那個燃燒的夜晚。
聖臨之夜,倖存下來的艾德,劣質秘血,新任的教皇,重新組建的獵魔教團,開始連接的靜滯聖殿……
彷彿有風暴降臨在他的腦海中將他的思緒撕碎,他很清楚這些破碎的事物之間有着隱約的聯繫,可洛倫佐無法將其聯繫在一起,他做不到。
剎那間一切都停滯了下來,洛倫佐呆呆的看着前方,不知何時起亞瑟的身旁已經又落座了一位,華生在那裡微笑的看着他。
於是唯一的答案出現在了洛倫佐的腦海之中。
不止我一個人活了下來,也不止有艾德得以倖免,還有很多人從七丘之所裡逃了出來,很多人,很多人……
那麼換個思路,只有福音教會掌握着秘血的技術,有沒有可能在那燃燒的夜晚裡還有人在作亂?
對啊,聖臨之夜本身就是一個巨大陰謀的爆發點,那麼有一個腦子裡裝有秘血技術的學者逃離也不是沒有可能對吧。
舊敦靈裡秘血的源頭,艾德背後的那神秘之人,還有那遺失的神聖之棺。
在恩德鎮行動的最後,所有的妖魔被淨除,可唯有那所有人從未見過的神聖之棺不見蹤影……
似乎有一張大網籠罩在了整個舊敦靈之上,洛倫佐覺得呼吸從未有過的沉重。
“所以你們想讓我做什麼呢?”
洛倫佐似乎是在對亞瑟說,又好像在詢問他身旁的華生。
於是他回答道。
“我們想聘請你爲淨除機關服務,就像你作爲蘇亞蘭廳的外聘偵探一樣。”
亞瑟緩緩的說道,拋開那些見鬼的私怨,在獵殺妖魔方面洛倫佐是舊敦靈裡爲數不多的專家。
“這些是關於這些事件的文件,你離開後喬伊會幫你處理接下來的手續……”
“你難道不問問我同不同意嗎?”
關鍵的時刻洛倫佐突然不識趣的問道,但這一次亞瑟一反常態的沒有生氣,他只是淡淡的說道。
“霍爾默斯先生,你與我們是同類的人,唯一的夙願就是妖魔。”
眼神無光的看着他。
“即使我不邀請你,你也會追殺它們到天涯海角不是嗎?”
洛倫佐接過了從圓桌上滑過來的文件,打開了第一頁,隨後笑了笑。
“這就是整次案件的代號嗎?”
“是的,最活躍的一隻妖魔,就是你之前追擊的那個,如果我們的推測正確,他應該還沒有死。”
“殘忍的虐殺,血腥的字跡……這些都是他的特徵。”
“所以叫血字的研究嗎?”
“有什麼問題嗎?”
“沒事。”
洛倫佐看着文件緩緩的說着。
“我喜歡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