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影子裡滋生出了罪孽的妖魔,於是在那宏偉瑰麗的聖納洛大教堂之下,凡人建立起名爲靜滯聖殿的影國,與妖魔廝殺的獵魔人們便停步於其中。
“你清楚聖臨之夜嗎?作爲新任的教長可要對自己的教團歷史有所瞭解啊,安東尼……教長?”
“還是稱呼我爲神父吧,冕下。”
神父搖了搖頭,他不清楚聖臨之夜的全貌,也對那教長之名心懷畏懼。
耳邊悠揚的樂聲逐漸洪亮,那鋼鐵縫隙中的紅光也愈發亮眼,可升降機還是沒有抵達底端,繼續下潛着,在這幽閉的昏暗裡,教皇的聲音緩緩響起。
“聖臨之夜。”
他呢喃着,嘆息着。
“神聖降臨之夜……
如果天國真的存在,恐怕那一夜是我們與其最接近的時候了。”
神父謹言沉默,在這一刻起他有着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身旁的男人不再是教皇了,而是另一種奇怪的東西頂替了他,在這裡與神父交談。
“你應該清楚我們捕獲了最後的妖魔,滾燙的聖銀將其封死,銘刻上聖言,牧師們日夜禱告,試圖淨化那罪惡的靈魂。”
聲音變得清淡,在這逐漸向下的黑暗深淵之中訴說着那陳舊的故事。
“我們將那頭妖魔分級爲【彌賽亞】級,代號聖盃,根據《啓示錄》上的記載,加上我們的分析,它就是妖魔的源頭,只要徹徹底底的摧毀了它,妖魔這個概念便不復存在。”
教皇如此說着,可內心也仍有疑問,詭異的妖魔真的會就此死去嗎?
“可……人類都是貪婪的啊,安東尼神父,如果我們真的如此聖潔,那哪還需所謂的神來拯救我們。”
那冰冷的鐵面映射着紅光,其上的紋路如同蜿蜒的血線,神父與那眼眶之下的黑暗對視,古老最惡的秘密與他一線之隔。
神父呼吸不由的急促了起來。
“我們與妖魔廝殺太久了,久到我們幾乎成爲了另一頭妖魔……可以說福音教會的一切都建立於《啓示錄》的秘血技術之上,妖魔之上。”
“殺死了那最後的妖魔,是不是說我們也會痛失這罪惡又強大的技術呢?”
教皇向神父發問道,說着摘下了鐵面,臉頰隱藏在黑暗裡,點亮了一支香菸抽了起來,那火光映亮了四周卻映不亮他的臉。
教皇的威嚴不再,僅僅是個憂愁的男人。
“當然,沒人知道會不會這樣,甚至說我們都不知道妖魔這個概念是否會真的消失,畢竟這一切都在聖臨之夜裡改變了。
說實在的,我們捕獲到聖盃的時機真的不是很好,如果早幾百年捕獲聖盃……或者說在東征時期捕獲它,那時可真是個完美的時代,大家都想讓妖魔死,聖堂騎士團推平了一個又一個城池,每個人都滿懷着信仰,哪怕就這麼失去了有關妖魔的一切技術,就這麼死了,大家都會同意。”
即使至今那依舊是教會最輝煌的時代,每個人都如同聖徒般聖潔,當時大家都相信世界會變得更好。
“不過可惜時代變了,安東尼神父,舊時代一去不返。
英爾維格發明了蒸汽機,蒸汽時代勢不可擋,而在那遙遠的遠東帝國也展露了崢嶸……在幾百年裡,教會一直依靠着妖魔的威脅性暗中支配着諸國,只要隨意的將其冠以異端之名,可怕的獵魔人就會敲響他們的房門。
我們是牧羊人,他們就是那些羔羊,而每個羔羊都會懼怕牧羊犬不是嗎?
可現在那些羔羊有了與妖魔對抗的力量,戰艦與大炮,更不要說那疑似擁有同樣對抗妖魔技術的九夏,那是教會的地位第一次受到了動搖。”
教皇低語着,將菸頭丟掉,那微光在黑暗中墜落,消失。
依靠在搖晃的鋼鐵之旁,他緩緩的戴上了鐵面,昏暗裡似乎這裡只剩下了他們,整個世界變得如此狹小,只有這禁忌的故事慢慢流淌。
“當時教會內部分成了兩個派系,一邊是忠於信仰的信仰派,他們認爲神予他們的使命就要達成了,無論什麼險阻也應該殺死聖盃,他們可是真正的狂信徒,癡迷信仰,癡迷到有些天真。”
他笑了笑,接着說道。
“另一邊是戰爭派,他們認爲殺死聖盃,一旦真的令妖魔的概念消失,那麼教會幾百年來的妖魔技術將全部崩塌,那是教會所倚仗的力量,在這新時代的洪流裡,一旦失去這些,教會將失去與諸國抗衡的力量,神聖的信仰將被當做吉祥物一樣對待。”
“他們不僅覺得應該保留聖盃,更應該利用聖盃的力量,將妖魔的力量牢牢控制在手中,將秘血進行量產,到時候會有軍團一般多的獵魔人爲我們踏平西方世界。”
屠魔者終成妖魔。
教皇說着說着便低吟了起來,他還記得那場激烈的辯論,那些戰爭派人怒拍着桌椅,臉龐因興奮漲紅,狂熱彷彿赴死者,高呼着那神聖的詞彙,就好像他們重新回到了那個時代一般,煥發青春。
東征!東征!東征!
“真……真可怕啊……”
神父嘆息道,僅僅是聽着教皇的講述,他就能感受到那一瞬的瘋狂,信仰被貪婪的慾望撕碎,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隨後教會內部暗流涌動,兩個派系的紅衣主教針鋒相對,這是我們幾百年第一次趨近分裂,該說真不愧是聖盃嗎?被捕獲了都會發出如此效應,就像冥冥中註定了一樣。”
“最後教皇做出了決定,他選擇支持戰爭派……其實他的決策很對,英爾維格打贏了光輝戰爭,蒸汽機的可怕有目共睹,而這個技術也被遠東的九夏得到,兩個帝國在緩緩崛起,現在放棄妖魔的力量,或許會達成神的使命,可這也是神最後的光輝了,我們在那洪流下根本無法立足。”
腳下的光芒逐漸清晰了起來,彷彿抵達了地底的熔心。
“有時候也很無奈,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可命運卻和你開了個玩笑。
隨後對於妖魔軍事化的項目便被提上了議程,可人類實在是太貪婪了,他們不僅僅渴望獵魔人那樣的力量,他們需要更強的力量……聖盃的力量。”
被忽略的過往重新出現在了眼前,神父長久的沉默着,在教皇的言語下,哪怕是最堅定的信徒都會被動搖。
“如果是您,您會怎麼做呢?”
突然他反問道。
鐵面之下的聲音猶豫了幾分,隨後發笑。
“我或許會許諾他們,先征服世界,再拋棄妖魔的力量……可實際上我們都清楚,那東西是有魔力,當你第一次使用他時,你就被那註定的宿命纏住了,哪有什麼放棄,沒有人會放棄……”
那是把無比鋒利的劍,只要你握着他你就是世界的君主,沒人能拒絕這樣的誘惑,沒有人。
升降機突然停了下來打斷了談話,隨後金屬的摺疊門緩緩打開,陳舊的空氣攜帶着侵蝕的力量撲面而來。
神父看着門外的世界,那是一處龐大的宮殿,弧形的穹頂在頭頂的黑暗深處,猙獰詭異的雕塑佈滿視野,可大多數已經殘破不堪,滿地的碎石,在這其中還有着類似於血污的痕跡。
可在這密閉的地下宮殿裡卻時不時有微風蕩起,似乎整個宮殿是某種活物,它在微弱的吐息着,而灰袍的修士們站在那宮殿之中,他們無聲的工作着,一切是如此的寂靜,連呼吸聲都消失了,彷彿貿然的聲響會驚醒某種熟睡的怪物一般。
這裡便是靜滯聖殿,獵魔教團的駐地,它的位置處於聖納洛大教堂的地底深處,這裡本是一處地下的溶洞,沿着那些地下暗河可以抵達地表的臺伯河,在後來的時光裡被改造成了一處地下軍事堡壘。
“這裡本是作爲‘最終聖地’目的而建立,在預設中,一旦七丘之所淪陷,我們將撤入這裡,作爲庇護所和對妖魔反攻的基地,這裡有着可以維持數年的補給,而且秘血製作設備在這裡,只要人沒死絕,我們就能製作源源不斷的獵魔人。”
“可他們不會失控嗎?”
神父問道,獵魔人最危險的一點便是失控,爲此教會研製了縛銀之栓作爲應對方案,可那種情況下,縛銀之栓那種程度的工藝怎麼可能做到。
“安東尼神父,你還是沒清楚這個意義啊,知道嗎?縛銀之栓有個最終決戰模式,只要教皇下達指令開啓那個模式,縛銀之栓便不會因獵魔人妖魔化而融毀……當我們被逼入絕境時誰還會在乎失控不失控呢?”
“只可惜誰也想不到,噩夢是從這最終決戰之地爆發,在靜滯聖殿之內。”
兩人邁步在碎石的地上,那些碎石都是雕塑的殘骸,隨着前進神父纔看清了黑暗裡那些龐大的建築,可它們大多都已倒塌,似乎在很多年前有怪物在這裡廝殺一般,摧毀了這地下的王國。
“上任教皇就是個廢物,在決意後,他被徹底架空,當時是那些戰爭派把握着權力,他們的爪牙遍佈各個產業,沒有他們的點頭教皇甚至不能離開聖納洛大教堂。”
“整個教會都成爲了那些戰爭派的機器,然後他再次執行了那禁忌的儀式……秘血源於妖魔,隨着妖魔的強度不同,提煉出的秘血也不一樣。”
他停了下來,看着神父,這一刻他們都清楚發生了什麼。
“他們篡奪了聖盃之力,盜取其的鮮血提煉。”
真是瀆神的行爲,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嚨,就連心跳都變得沉重了起來。
“我當時還沒有那麼多的權力,這些也是後來從上任教皇的口中挖出的,他們在被冠以天使之名的獵魔人中找了一批人,對聖盃的力量不斷的劣化,最後進行了某種仿造聖盃的計劃。”
走進破敗的宮殿之中,過往的榮譽早已不再,所謂的信仰也神明都被砸碎在地上,到處都殘留着那一夜的恐懼與瘋狂,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神父還能清晰的聞到那充斥在空氣裡的侵蝕。
“就是這裡。”
兩人站在了宮殿的中央,那是一處深井,深度不可觀察,井壁的邊緣有着繁瑣的鍊金銘文,現在這已經是失落的知識,恐怕不會再有人能讀懂其中的含義,其下是無止境的漆黑,如同深淵。
“這是昇華之井,就是它將妖魔的鮮血提煉成秘血,當然它能做到這個份上全靠數不清的鍊金術師在上百年裡不斷的對其改造優化,只可惜鍊金術師也消亡在了歷史之中……”
“我不清楚那個計劃的全貌,總之就是在這裡,一切的開始。”
教皇望着那幽深的黑井,在這裡爆發了聖臨之夜的一切,在那漆黑之中有憎惡之物爬出。
“據我後來所瞭解推測到的,就是在這裡,戰爭派進行了第一次仿製聖盃的實驗,也是在實驗時勞倫斯教長叛變,聖盃與仿製的僞聖盃全部失控,當時在場的所有人直接面對了那次侵蝕的衝擊徹底妖魔化……連挽救的時間都沒有。”
戰爭派的目的,勞倫斯教長的陰謀,人類的貪慾,這些混合在了一起,鑄就了大錯。
“偉大的神聖在此降臨。”
教皇望着這龐大破敗的宮殿,視線從一端至另一端。
即使沒經歷過那一切,看着這破敗的宮殿也能想象到當時戰況的慘烈,恍惚間還能聽到那些憤怒的咆哮。
“本來在這靜滯聖殿的穹頂存有能將整個聖納洛大教堂炸塌的火藥量,它應該在失控時便被啓動,將整個靜滯聖殿埋葬,可它沒有被引爆……
高強度的侵蝕直接擴散至了地表,將整個七丘之所籠罩,守衛在外的梅丹佐獵魔人殺了進來,他們在天國之門的位置與沿着升降井裡爬出的妖魔交戰……”
鎮守在最外圍的梅丹佐獵魔人是最先察覺到情況的獵魔人。
“那可真是漫長的戰爭,地底的戰爭,在聖臨之夜後獵魔教團便解散了,我們頂着高強度的侵蝕探索戰場,隨後又用了數年加快侵蝕的衰減,直到去年靜滯宮殿才重新回到我們的掌控之中。”
那應該是福音教會距離神話裡的天啓最近的時候,可這末日卻不是源於外力,而是源自於他們自身。
一個又一個的錯誤鑄就成了今天的局面,直到聖臨之夜的數年後福音教會才頂着壓抑的侵蝕抵達了昇華之井,成功回收了聖盃。
所以這一切還真和書裡記載的那樣,妖魔從神的影子裡滋生,而人類史上最可怕的一次妖魔失控也源於那神聖的聖納洛大教堂之下。
“後續的處理也發生了很多問題,比如聖盃的遺失。”
這是在他任期期間的錯誤,他也沒什麼好說的。
“對於這種【彌賽亞】級的收容物,我們通常的處理方式便是遺忘,有關其的資料全部依靠記憶,不允許留下任何書面記載。
在當時的情況下,教會禁受不住第二次聖臨之夜了,於是我們將聖盃保護起來,爲了掩人耳目,我們偷運至維京王國,再從維京王國向極北出發,在那極寒之地裡,我們曾建立起一座修道院。
那是生命的禁區,常年只有幾位虔誠的牧師在那裡,聖盃會運至地下冰層的深處,直到我們教會恢復過來,有能力處理它時再取回。”
教皇說着帶起了衣袍,那白袍勾勒出了一道有些瘦弱的身體,弧線如同那劍脊延伸。
“可運輸的船出了事,它沉沒了,教會的影響力已經不復從前了,那些國家對於我們的警告毫不在意,那時我才發現我居然無能爲力,只是在後續的情報裡得知它被運至了英爾維格。”
聖盃與僞聖盃都遺失了,好處是教皇暫時不用擔心聖臨之夜的二度爆發,壞處是教會確實已經日暮西山了,聖臨之夜的爆發只不過加快了這一切。
“那麼……爲什麼要解散獵魔教團呢?按理說他們不是最大的功臣嗎?是他們控制了侵蝕。”
神父搖搖頭,他清楚的知道每一位獵魔人都沒有善終,他們都死了。
教皇似乎早就知道神父會這麼問,心裡早已備好了說辭。
“後續的處理中聖盃的依舊完好,妖魔沒能脫困,反而僞聖盃脫困了……那是人工的聖盃,人工的天災,人類第一次如此完整的掌控了妖魔的力量。
一直以來都是妖魔侵蝕人類的意志,佔據人類的軀體,將我們異化成妖魔,而根據殘留下來的文件,那個僞聖盃似乎是反其道而行……當然具體我也不清楚了,知道的人基本都死了。”
教皇也不是完整經歷了聖臨之夜的人,只是他如今所擁有的權力能讓他將事態看得更清晰些,畢竟現在他纔是牧羊人,與上任那個廢物不同,這位萬皇之皇是踩着鮮血染透的紅毯,戴上那神聖的冠冕。
“人類成功的篡奪了不可控制的力量,而這種事在幾百年前便早已發生過了,他們起初能控制獵魔人,但那聖臨之夜,所有的事態都朝着失控的方向行進。
對於那個人工仿製的僞聖盃我們瞭解太少了,少到我們只能用聖盃的收容方式來判斷它。
它有着極強的傳播性,當獵魔人進入聖納洛大教堂時,他們便有可能被傳播,成爲那僞聖盃逃生的媒介,甚至說他們其中有些人早就是實驗體之一。”
更多的資料都隨着那燃燒的一夜消失了,教會的知識在那一夜產生了巨大的斷代,哪怕是教皇現在所說的這些都是從上任教皇的大腦裡汲取出來的。
“當然,還有一部分原因,獵魔人叛變了。”
神父微楞,絕對忠誠的獵魔人也會叛變?可聖臨之夜最大的功臣不是他們嗎?
“準確說是尚達俸分支的獵魔人叛變了,我們在清理戰場時找到了很多屍體,可唯獨沒有尚達俸獵魔人的屍體,而在聖臨之夜後他們也與勞倫斯教長一樣一同神秘失蹤。”
勞倫斯教長也曾被冠以天使之名,那尚達俸之名,已經不需要多說什麼了,兩人都清楚發生了什麼。
“那應該是上任教皇唯一做的正確的事,他第一時間令心樞之網下線,整個靜滯聖殿保持靜默,隨後他簽署了對獵魔人屠殺令,直到今日我們還在追殺他們。”
他繼續說着,其實到這裡已經不僅僅是什麼講述過去了,他更多像是傾訴自己的秘密,那些不堪的情緒。
屠殺令的第一時間下達,令大部分逃亡的獵魔人被阻擊在了七丘之所,他們大部分人死於聖堂騎士團的圍攻,只有少部分成功的逃離。
突然一扇大門攔住了兩人的去路,沉重的鎖鏈緊緊將其封死,上面還有着聖臨之夜時的傷疤,早已失去當初的樣子。
教皇緩緩的伸出手,溫柔的撫摸着那冰冷的大門,一瞬間神父甚至覺得自己看錯了,他居然會在這個人的身上感受到溫柔。
雖然與教皇相談甚歡,可神父很清楚眼前的教皇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他掌握着所有的權力,拒絕與任何人分享,爲了做到這一切他在暗中掀起了一場殘忍的屠殺。
可他突然想起了那些人對教皇的評論。
那些將死之人說教皇是個可憐人,只有那些對他人缺少信任的人、毫無安全感的人,纔會這麼把權力牢牢的握在手中,就像戰場上緊緊握住劍刃的騎士,只有緊握到手指發白時,這種人纔會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生命被握在自己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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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皇就是這樣的人,哪怕在防備森嚴的聖納洛大教堂之中時,他都不曾放下防備,可在這扇大門前他突然卸下了所有的甲冑,任由情緒奔涌。
“請把劍借我一下。”
他伸出了手,雖然他戴着那冰冷的鐵面,可神父能感到那靜靜流淌的悲傷,這種人居然會一扇門悲傷,又或者說是門後的東西悲傷。
那會是什麼東西呢?
他心愛的女人?難以割捨的家人?還是早已埋葬的理想?
神父猜不到,他只能恭敬的遞出劍刃,隨後看着這個本該誦讀聖言的男人揮起如雷霆的劍勢。
那是神父都看不清的劍光,勢如神罰,不容拒絕,不容掙扎,與其說是揮劍,倒不如他是在下達斬擊的指令,在那指令下所有的物質都只能應聲斷裂。
下一刻沉重的枷鎖崩裂,撞擊在地面上,帶起陣陣塵埃。
神父呆愣的接過了劍,看着那鎖鏈整齊的斷面,他從未想過手中的劍刃會如此鋒利。
他突然理解爲什麼教皇允許他佩戴武器進入聖納洛大教堂了,這個男人根本不在乎他帶不帶武器,因爲他自己就是那最危險的武器。
“走吧。”
教皇毫無情緒的說着,推開了那塵封的大門。
與想象中的神秘不同,門後僅僅是一處寧靜的圓廳,沒有過多的裝飾,有的僅僅是橫列在圓廳中的棺木,一個又一個,封藏着一個又一個死去的靈魂。
那棺木是如此的沉重,其上有着聖言與十字,試圖鎮壓那棺中的遺骸,希望它們能就此長眠。
“請鞠躬默哀,安東尼神父。”
他突然說道。
神父看了看教皇,隨後服從的低下了頭顱。
莫名的哀傷充斥着這不大的地方,就像是無形的氣體,一點點將這一切充盈,將二人徹底吞食,那情緒在這黑暗裡發酵,升騰,墜落,如此起伏。
默哀不到半分鐘,在此期間教皇只是冷冷的盯着這些棺木,悲哀或歡喜,讓人看不透。
“這些是……”
神父問道。
“最後的秘血,這會是新教團的基石。”
教皇推開了身旁的一個棺木,那沉重的石磚彷彿有千斤之重,推開後龐大的侵蝕一瞬間壓迫着神父,即使是意志如此堅定的他,一瞬間腦海裡接連閃過了數不清的片段,有的是回憶,有的是幻覺。
“好久不見啊……”
教皇嘆息着。
棺木內是一具高度損傷的屍體,血肉與銀白的金屬絞合在一起,骨骼畸形生長,那猙獰的樣子已經難以分辨出他的人形,反而把它形容成妖魔的屍骸更爲貼切些。
“這是……獵魔人。”
短暫的震驚後,神父緩緩說出了這具屍體的身份,緊接着目光看向這圓廳的四周,那一具具棺木。
這裡是一座墓地,獵魔人們的墓地。
“在聖臨之夜時,梅丹佐獵魔人們將妖魔壓制進了靜滯聖殿之中,隨後趕到的其他分支獵魔人也加入了戰鬥,他們把靜滯聖殿完全封死,除去天國之門外,所有的逃生通道都被切斷。”
教皇說着那不被人知曉的死戰。
“戰鬥持續了得有數月,沒錯,數月。
上任教皇令靜滯聖殿保持靜默,他沒有啓用最終決戰,導致所有獵魔人被縛銀之栓束縛,而爲了殺死那些妖魔,這些獵魔人完全妖魔化,滾燙的聖銀摧毀着他們的軀體,可聖盃釋放的侵蝕又不斷的拯救着他們。
獵魔人們依靠着僅有的意識戰鬥,到最後廝殺就變成了一種死亡的循環,殘留的侵蝕與那妖魔強大的生命力不斷將兩方的屍體復生,於是戰鬥,死去,再次甦醒。”
整個世界都隨着教皇的訴說而微微顫抖,僅僅是聽那講述神父都能想象到那一切,亡者永遠不會得到安寧,不斷的甦醒,戰鬥再死去。
“到最後反而是獵魔人的內戰了,他們殺死了那些妖魔,接着便是殺死隊友,畢竟他們已經徹底妖魔化了,那些日子裡,即使隔着這麼深,你也能在聖納洛大教堂內聽到那來自地獄的廝殺聲。”
看着那扭曲得無法辨認的屍體,教皇緩緩關上了棺木。
“當我們再次抵達靜滯聖殿深處時已經過去小半年了,我們便是在這裡找到了納亞爾,他已經完全妖魔化了,整個軀體扭曲生長,幾乎佔據了半個圓廳,可他沒有發動攻擊,在那種程度的侵蝕下他居然還保持着清醒,反而和進來的人詳細解釋了戰鬥的一切,關於尚達俸獵魔人們的叛逃便是從他口中確認的。”
神父突然覺得有些惶恐,他突然覺得自己沒有能力承擔這教長的職位,這裡埋葬的是一個又一個的傳奇。
“他說他想見見我,見見這位新任的教皇,那扭曲的身體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其實我們都清楚結局是什麼,擁抱時我把聖銀鑄就的劍送入了他的心臟,他沒有反抗,就那麼簡單的死去了。”
他應該期待已久了,那平淡的死亡,與一同廝殺的獵魔人們一起平靜的死去,難以想象那是何等堅毅的意志,直到最後一刻他依舊選擇以人的方式死去。
“勞倫斯教長帶走了《啓示錄》,那本書我也沒見過,但從資料上來看,那本書記載了妖魔的一切,具有極強的侵蝕,僅僅是閱讀都會陷入瘋狂,所以一直以來教會都沒有製造副本……準確說是根本做不了副本,只有少數鍊金術師清楚內容,可他們當時就在昇華之井的附近。”
“我們擁有着製作秘血的設備與完整的後勤體系,可關鍵的技術卻丟失了,我們無法提煉出秘血,在這要命的時刻技術發生了重大斷代。”
“那新教團的秘血該怎麼辦?像英爾維格那樣工業化武裝?”
神父問道,如果沒有秘血支持,他們似乎只能這樣了。
可教皇卻笑了笑,那笑聲帶着幾分殘忍。
“不,我們還有秘血,不就在這裡嗎?只不過用一點少一點,但武裝出一支新教團還是足夠了。”
他輕輕的撫摸着那一個又一個的棺木,即使這麼多年後的今天,那些燃燒後的餘燼依舊擁有着價值,繼續燃燒。
就像掘開墳墓的盜墓者,那些早已死去的肉體裡還沉眠着躁動的秘血。
“這也是我們追殺那些逃出七丘之所的獵魔人的原因,他們身體裡有着秘血,鮮活的秘血。”
“新的教團會在這燃燒的餘燼裡重生。”
女人淺淺的吟唱聲緩緩響起,如此突兀。
神父看着這片墳墓,不知是幻覺還是實際,那些棺木在微微顫抖,隨後一隻又一隻血肉模糊的手臂將那沉重的棺木掀開,就像掘開泥土的死者,它們再次從那地獄裡歸來了,不過卻是以秘血的方式延續下去。
“整個聖臨之夜依舊有很多疑點,我所知道的也僅僅是一部分,所以新教團成立後的第一項任務便是繼續追獵那些倖存的獵魔人。”
教皇緩緩說道。
“那些倖存者是懦夫,是罪人,他們自身攜帶的秘血是我們最後的補給了,而且勞倫斯教長也是獵魔人,他也在狩獵的名單之上,如果說誰真正清楚聖臨之夜的真相的話,也只有勞倫斯教長了,恰好在幾天前靜滯聖殿的心樞之網再次觀察到了他,位置是英爾維格。”
“當然還有的便是僞聖盃與聖盃,那兩個東西有可能顛覆人類的歷史,必須儘快找到重新收容。”
回憶着那時場景,在這圓廳之中,那妖魔化的軀體如同枯樹般生長,血肉的枝條遍佈了大半個圓廳,當時納亞爾就像被嵌進了這血肉的大樹之中。
那是納亞爾給予自己的情報,那個傢伙堅持的活到現在僅僅是爲了對自己說那些。
“納亞爾知道那個植入了僞聖盃的獵魔人是誰,而在處理屍體中,我們沒有找到他的屍體……他還活着。”
“首要目的也有找到他對嗎?”
神父謹慎的問道。
教皇點了點頭。
“這是我們的錯誤,我們要將它修正過來,不計代價。”
將那大門重新閉合,出來時昏暗的空間裡已經多了幾分光亮,看起來是那些灰袍的修士點燃了燈火,更多的功能也在逐一恢復,看起來用不了多久靜滯聖殿便會重新運行起來。
“你覺不覺得這個宮殿是活着的?”
突然教皇問道,他仰着頭看着那幽深的穹頂,黑暗裡微微扭曲,不像岩石,反而有着血肉般的質感。
“活着的?”
神父不懂教皇的意思,見他如此教皇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感嘆道。
“其實我很感謝聖臨之夜,那一夜整個教會的高層遭到洗牌,大多數掌權者都變成了妖魔,我反而在這之後被扶持了起來……其實他們也想把我當做傀儡一樣對待,可安東尼神父,這是新時代了。”
他看着神父,漆黑之中有光在閃爍。
“老一輩的盡數死去,新的沃土留給我們……我是一隻不安分的羔羊,我渴望更大的牧場,只屬於我的牧場,我又怎麼會甘於垂下頭顱任由他們宰割呢?”
那聲音彷彿敲打的鐵錘,每個字每句話都帶着鐵血的凜冽,痛擊着耳膜。
“當時我就在想,我要成爲教皇,至高無上的教皇,萬皇之皇。
沒有戰爭派,沒有信仰派,沒有紛爭也沒有糾葛,所有人都只絕對服從於一個意志,一個絕對的意志。”
塞尼·洛泰爾凝視着安東尼神父,不容置疑的命令就此下達。
“妖魔必須得到根除。”
鋼鐵的面具下,那眼眶的漆黑中升起了點點的熾白之焰,恍如升空的幻日,映亮了這幽深絕望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