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但天空之上,依舊翻騰着光芒,鐵鯨們就像在圍獵獵物般,環繞着敦靈塔遊弋着,光芒照耀在其上,將燒焦的殘骸映亮,沒有絲毫的陰影可以隱藏。
戰鬥結束了,但後續的事件仍需處理,比如這些崩潰的建築,殘留的侵蝕……
這一次哪怕人們不想注意也不行了,敦靈塔上就像燃起熊熊的烈火,成爲了這座城市之上的燈塔。
升降機抵達了終點,隨着暗面的開啓,華生走出了陰暗的階梯,邁入穹光的照耀下。
舊敦靈不止有着明面上的哨站,還有着諸多完全由清道夫把守的暗哨,這些哨站通常處於靜默狀態,僞裝成廢棄的居民樓,等待着拆遷改造。
得益於逆模因的影響,這些樓羣並沒有引起市民的注意,哪怕微微察覺,也只是感嘆一聲市政規劃的臃腫,居然廢棄了這麼久,還沒有進行重建。
淨除機關也不清楚這些暗哨的存在,它們的內部被改造成了類似的據點,有着直達哀落之地的垂直升降機,可以在短時間內,運輸大量的士兵投入地面。
在如今清道夫全面隱藏後,這股無形的兵力正在舊敦靈內瘋狂擴散,遠比淨除機關認知還要巨量的逆模因武器,如今它們被安置滿了每個街道。
“逆模因武器引爆之後,只會殺傷侵蝕,以及讓倒黴的市民忘記些什麼,不會摧毀建築,不會破壞人體……這種武器還真有趣,算是清潔武器嗎?”
喬伊搬起沉重的箱子,和知更鳥一起處理着。
暗哨之內,清道夫們沉默地行進着,能看到有高大的幽浮屠正停靠在一樓之中,它們被升降機送至地面,而後蒙上黑布,在這陰影裡蓄勢待發。
能看到其間還有着佚名們出沒,熟悉的是這些人都穿着相同的衣物。
“所以這些人是……蔡公?”知更鳥有些疑惑地問道。
“嗯,他們自稱是蔡公,比起名字,這倒像是一個統一的稱謂,至於他們原本的名字,誰知道呢?”喬伊回答。
“就像淨除機關的清道夫一樣嗎?”知更鳥自言自語,“九夏佚名們的蔡公……”
不知道爲什麼,知更鳥突然覺得他們這些清道夫與蔡公很像,但具體像在哪裡,又說不出來。
“他們這是要做什麼?”知更鳥又問道。
只見這些蔡公們拿起武器,披上灰黑的雨衣後,便紛紛走出了暗哨,和街頭的行人們共同前進,詭異的是行人們似乎都沒有意識到蔡公的存在,很快、這些人便稀釋在了街道之中,消失不見。
他們極強的逆模因保護着,以至於將自我的信息進行大規模封閉,從而得出的體現,便是他們的存在感變得極爲稀薄,少有人能將目光停留在他們身上。
“不清楚,你知道條例,我們不知道的話,就代表我們不該知道。”
喬伊說着擡起了頭,看向頭頂的黑暗,似乎目光能透過天花板,看到身處高處的事物。
“相信就好,盲目地相信,直到死去。”
“這樣嗎……”知更鳥目光一陣失神,而後好奇道,“你說會不會有人,會完全被逆模因隔絕,以至於他正站在我們身邊,我們也難以意識到他的存在呢?”
喬伊沉思了一下,他說道。
“會的,完全被逆模因隔絕,他的信息將被完全根除,就像一本小說,他這個角色完全從書本里刪除,所有與他有關的情節都有遭到篡改,來掩飾他的消失。
可同樣的,完全被抹除的他,也便沒有什麼所謂的意識可言,也就是說,‘他’將變成完全的‘空白’,即使真的能做到,他現在也只是一具屍體罷了。”
喬伊感到了一陣壓抑的寒冷,這樣的死亡恐怕是最令人畏懼的。
“被完全遺忘……就連自己也遺忘了自己,這便是被逆模因完全覆蓋的下場,可不是你說的那樣,不被任何人感知而行事。
逆模因保護我們的同時,也在影響着我們。”
知更鳥點點頭,他嘆了口氣,感嘆着。
“我覺得我離開淨除機關的時間也不長,可這一回來,感覺就像一別十幾年一樣,一切都變得太快了。”
“你要適應,這是個快節奏的時代。”
喬伊還指點起了知更鳥,可輕鬆的神態沒有持續太久,他繼續說道。
“現在我們便是要用這樣的方式‘殺死’不可言述者,用巨量的逆模因轟擊它,使它被完全覆蓋。
這樣所有通往昇華的道路都將被封鎖、遺忘,一層無形的牆壁將被構築在人類與它之間,更爲重要的是,這還能使它遺忘自己,它只會變成一團無序且溫和的意識,它不知道自己是誰,也沒有所謂的本能,只是絕對的‘空白’,被收容在逆模因的牢籠裡,埋葬在人類遺忘的陰影之中。”
……
加拉哈德推開了鐵門,走入了天台之上,迎面便是微冷的小雨,將他意識裡的渾噩驅散。
“羅傑再次出現了,他奇襲了破碎穹頂。”
加拉哈德說道。
“我知道,這種事不用你說也能看出來。”
天台的邊緣,華生正站在那裡,仰起頭,似乎是正觀察着雲層後的輝光。
彷彿有諸神在雲霧後紛爭,塵世裡的巨獸徘徊在他們的身邊,華生很想將這一幕畫下來,只可惜她不會繪畫,只能用目光銘記着這一切。
“他會一點點查清淨除機關的情報,我們真的能一直瞞下去嗎?”加拉哈德的聲音充滿不確定性。
“誰知道呢?”華生平靜地回答,她彷彿不會被人和事影響心情一樣,“不過這倒還在控制範圍內。”
“這些犧牲是必要的,情報的暴露,也是在預計內,這場戲必須做的足夠完美,完美到我們都有些難以接受……”
加拉哈德打斷了華生的話語,他問道。
“如果羅傑繼續入侵下去呢?他完全可以打亂我們的計策,沒必要等那麼久,甚至說,他完全可以從破碎穹頂一路向下,直達腹地,完全摧毀淨除機關。”
這不是危言聳聽,這是完全有可能出現的事實,從他如此輕鬆地入侵破碎穹頂便能看出,加拉哈德爲此恐懼着。
死牢與機械降神並行前進,但要知道的是,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絕對完美的計劃,可卻存在着絕對強大的力量。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再狡詐的陰謀,也顯得十分不堪。
一旦他們失敗,只要有些許的差錯,迎接衆人的,便是人類的末日。
“有人會幫助我們的,”華生說,“他會限制羅傑的行動,直到他找到機會徹底殺死他。”
“你是說艾德倫嗎?可是……”
“與羅傑第一次的交鋒,不止是他在試探我們,而我們也在試探他們,試探着羅傑與艾德倫。
從這行動中便能看出,艾德倫暫時對我們沒什麼想法,他的首要目標是羅傑,可以說,艾德倫暫時性地站在了我們這一方,你覺得他會這樣放縱羅傑殺戮嗎?
作爲對抗妖魔的機構,你覺得艾德倫會任由我們被羅傑毀滅嗎?如果羅傑按你說的,繼續深入,他一定會遭到艾德倫的阻擊。”
“可如果艾德倫沒有來呢?”加拉哈德問。
華生沉默了一下,面具下響起笑聲。
“那他一定是去做更重要的事了……比如找到羅傑的本體。”
目光看向四周的建築,舊敦靈是如此地龐大,密佈的樓羣延伸至了視野的盡頭。
“現在兩頭怪物正處於這城市之中,他們的本體隱藏在這千千萬里。”
“你這是將希望賭在了艾德倫的身上。”加拉哈德說。
“沒辦法,這本就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爭,我們需要用盡全力,以及……那麼一丟丟的運氣。”
華生伸出手,能感受到掌心的微冷,細密的雨絲輕拂着,劃過金屬的表面。
朦朧的小雨又落滿了城市,在這冬臨之時,帶來更多的寒意,市民們都已經習慣了舊敦靈的陰雨,只是少有人注意到,這樣連綿不絕的小雨,已經持續了很多天,不斷洗禮着這座城市。
“這裡是我們的主場,逆模因正憑藉着雨水,不斷地滲透進這座城市的每一處,持續地、長久地在這裡蔓延。
身處黑暗中,你能分辨光芒的方向,可當你置身於烈陽裡時,你又該去哪尋找光芒的軌跡呢?”
華生緩緩地講述着。
“羅傑早已陷入了逆模因的影響內,只是他被我們誤導了,將這已經帶有誤差的現實,認爲成真正的‘現實’。”
“這又能如何?”加拉哈德不明白。
“爲了覆蓋如此廣袤的城市,逆模因被稀釋了太多,所以影響很小,可當我們不斷地加大劑量呢?”
華生冷靜地說道。
“還記得你們當初配合洛倫佐獵殺勞倫斯嗎?這也是一個相似的戰局。”
“羅傑隨意地【間隙】穿梭,而且他造成的影響極大,可以輕易地令整座城市淪陷,而現在,我們正將源源不斷的逆模因投入這座城市,令它的‘常理’開始歪曲,長時間身處這裡,羅傑也會被其誤導。
所有與侵蝕有關的力量都將遭到壓制,更爲重要的是……”
“加大劑量,將整座城市變成【忘川】。”
加拉哈德想到了這樣的結局,身體不由地感受一陣寒冷。
屆時整個舊敦靈都將成爲逆模因的“載體”,而這僅僅是爲了壓制並殺死羅傑與艾德倫。
一場無聲的巨浪將席捲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追獵着殘餘的妖異怪物,直到將它們斬草除根。
“這……這也是必要的犧牲嗎?”加拉哈德問。
“相較於歷史之中,與妖魔鬥爭而死的人,接下來死去的這些,只是渺小的一角而已。
至於什麼好人與壞人……我又沒說過我是什麼好人,什麼世界的救主,我只是單純地想結束這一切而已,至於這些稱謂,就讓之後的人來決定。”
華生的語氣輕鬆,隨着昇華的深入,她越羅傑和艾德倫一樣。
人類需要睡眠,需要進食等等,而這一切,華生已經很久沒嘗試過了,實際上她也沒有嘗試的必要。
所謂的人性在她的身上不斷地剝離,這些累贅在一點點地脫落,令華生的身體變得輕盈,幾乎要飛了起來,被隨意的微風帶起,升入穹頂的天國。
“不過別太擔心,加拉哈德。”
華生試着讓他放輕鬆,越是昇華,華生越意識到情緒的無趣,已經很久沒有什麼東西,能讓她平靜的內心掀起波瀾了。
所以有時華生也會變得惡趣味些,就像羅傑一樣,戲弄着生命,看着他們的滑稽,而華生自己本身,已在不知何時忘卻了這些,當初,她也曾是人類的一員。
“舊敦靈太龐大了,無論是我們,還是九夏,都做不到這種程度。”
“只在預想裡存在,是嗎?”加拉哈德問。
“嗯。”
華生離開了邊緣,在她身後,高聳的巨塔之上,鐵鯨們也在緩緩撤離,它們就像將獵物分食乾淨一樣,隨着它們的離開,盤旋在天際的光芒也逐漸衰落了起來,直到最後,歸於灰暗。
“真的嗎?”
加拉哈德看着漫步離開的華生,追問道。
她所說的,究竟是真,還是假?
華生轉過頭,她沒有說話,有的只是一張精緻且冷酷的面具。
加拉哈德看着面具上的紋路,目光一直蔓延至了漆黑的眼眶之中,在那裡有的只是純粹的黑暗。
他需要盲目地、偏執地相信眼前這個存在,而她早已不是人類,化身爲常人難以理解的怪異之物。
接下來路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加拉哈德覺得自己步入了歧路,不知道是保持着對怪物的懷疑,還是堅決執行着命令。
他看向天台下的街道,蔡公們已經“稀釋”在了這城市之中,無論何處都有着他們那薄弱的存在,他們沉默寡言,不斷地擴散,就像蔓延的病毒。
只待積蓄着力量,準備着猛毒爆發的那一刻,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