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裝睡嗎?”
亞威看着牀上的那一小團,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也照顧了塞琉這麼久,他很清楚這個女孩已經醒了。
被識破了,塞琉緩緩的坐了起來,這一覺睡的還不錯,她看起來精神了許多。
“這讓我想起了你剛回到家的時候。”
亞威有些懷念的說道。
當時從高盧納洛迴歸的塞琉充滿了對世界的不信任,對於當時的她而言,她甚至不清楚斯圖亞特家是什麼,就連那樣的概念都沒有,像只野貓一樣,躲在宅邸的各種角落裡,就連睡覺也不安生。
這個情況持續了很久纔有好轉,就像這個女孩重新信任了這個世界,又或者說她學會了僞裝自己。
“這是洛倫佐教我的,如果醒來時覺得不對勁,就裝睡然後觀察一下環境。”
女孩說道。
洛倫佐或許是對她人生中影響最大的傢伙,那個二流偵探爲塞琉灌輸了很多奇怪的知識,而這些知識至今還作用在她的行動上。
“他說這是他捱了無數打學到的,就像被仇家抓住,把你關起來,只要你醒了就是一陣嚴刑拷打,那樣的話還不如閉着眼睛一直裝死,還能免去皮肉之苦。”
聽起來就充滿沒譜的賤兮兮。
“有點意外,看起來不太像那個傢伙說出來的話。”
亞威看着塞琉能精神起來,他也高興了許多。
在亞威的印象裡,洛倫佐與神經質這種東西搭不上邊,在他看來洛倫佐是個十分危險的傢伙,這一切僅僅是僞裝而已。
“確實,本質上洛倫佐是一位獵魔人,這些不過是他在皇家藝術學院學到的,他說比起扯個冷臉,還是這種比較歡快的外在能混入人羣。”
塞琉回憶並評斷着洛倫佐,他那惡劣且充滿缺陷的性格。
“所以我現在是在哪?”
擡起頭看了看房間,沒有多餘的裝飾,盡是冷冰冰的鋼鐵與管道,就好像位於某個龐大機器的體內,有人在機械的空隙間建造了這間房間。
“我不清楚,來的路上他們蒙上了我的眼睛,看起來他們不是很願意讓別人知道這裡。”
亞威回答道。
“我也算是股東啊,怎麼這點權力都沒有呢?”
塞琉說笑着,但她的表情還是那樣的冰冷,其實她很清楚,自己算不上什麼股東,僅僅是淨除機關覺得自己比較難處理,給的一個臺階而已。
那是純粹的暴力機關,他們只對鉑金宮內的女王負責,除去來自那裡的命令,沒有人能命令他們。
高效,果斷,冰冷,拋棄了所有的懦弱與猶豫,拋棄了人類的所有劣性,也因此才能在妖魔的洪潮裡建起希望的壁壘。
長嘆着氣,這一次塞琉成爲了旋渦的中心,雖然不太懂爲什麼,想到這裡她回想起了記憶最後的片段,那個氣勢洶洶走來的獵魔人。
“洛倫佐呢?他怎麼不在這?”
“把我們送到這裡他就離開了。”
老管家說道。
“你看起來很喜歡他,即使是這樣對你,你也不生氣嗎?”
強行用鎮定劑,換做誰都會有些憤怒,更不要說還是塞琉,她是未來的女公爵,洛倫佐做的一切都可以看到對家族的挑釁。
“當然了。”
她走下牀,身體感覺還好,能跑能跳,沒有什麼大礙。
“我當然不會生氣了……我很信任他的。”
塞琉說着。
“其實亞威,我清楚你的意思,我是斯圖亞特的子嗣,未來的女公爵,我擁有着權力與財富,別人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的一切……我應該高傲且無懼不是嗎?”
亞威沉默的看着她,沒有說話。
“你覺得很不解,明明家族對我這麼好,我爲什麼還是喜歡和那個神經病到處跑。”
“這些我都懂……只是,只是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是真的擁有這些,亞威。”
塞琉坐回了牀上,望着那緊閉的鐵門,看起來已經鎖住了,只能等人從外部打開。
“我是一個乞兒,僅僅是因爲幸運擁有了斯圖亞特的血而已,尊貴的不是我,只是我體內流淌的血。”
“那麼,哪怕直到現在你還是覺得自己是個乞兒嗎?”
亞威緩緩起身,坐到了塞琉的身邊,蒼老的面容有幾分悲傷,他似乎想說些什麼,有些猶豫的問道,似乎有什麼秘密要不受控制的脫出。
可塞琉沒有回答這些,反而是繼續說着。
“我最難忘的時光其實是從高盧納洛開始的逃亡之旅,那時應該是我最快樂的日子。”
“就因爲是洛倫佐將你從那裡救出來的嗎?”
亞威有些疑惑的看向她。
那是個青春懵懂的年齡,所有的感情都是最純粹最熱烈。
普通的女孩都在穿着喜歡的衣裙舞蹈,可當時那卻是如此無助的環境,或許塞琉就是在那時依戀上了洛倫佐。
“不,不是。”
奇怪的是塞琉否定了這個結論。
“是那個時刻。”
她強調。
“天很冷,那些傢伙也不友善,沒有任何親人,只有我一個無助的乞兒……那應該是我最絕望的時刻了。”
那被迫回憶起的過去,破舊寒冷的小巷裡,一個洛倫佐不存在的分支世界。
“只是因爲那個時刻而已,那時別說是洛倫佐,哪怕是隻野狗把我叼出去,我也永遠喜歡它吧,只是那個時刻而已,然後他恰巧的出現了。”
一個神經病扛着溫徹斯特踹開黑暗的大門,於是有光灑了下來。
“嗯……雖然他只是想拿那筆不錯的酬勞而已。”
塞琉有些無奈的說道,那個神經病騙了自己一路,冒死把自己帶了回來,結果就是爲了那點酬金……可那還是值得的回憶的。
“雖然你說這麼多,可我還是喜歡不起來那個該死的傢伙。”
亞威淡淡的說道。
對此塞琉笑道。
“不用強迫自己,沒必要喜歡每個人,也沒必要被每個人都喜歡……只要有那麼一兩個就足夠了。”
人類雖然是羣居動物,可人與人之間的聯繫卻並不繁多,某時你會發現雖然你每天能見到很多人,但真正能與你一直相處的,也僅僅有數人而已。
“那……他真的值得你如此信任嗎?”
亞威問道,他似乎有些理解女孩了。
女孩的笑容漸漸僵住,她有些猶豫,然後搖了搖頭。
“洛倫佐·霍爾默斯這個人很奇特,其實他纔是一個真正的自閉兒,他存在的意義……太脆弱了。”
“每個人都有着存在的意義,我爲了延續斯圖亞特家,繼承那份尊貴的榮耀,你需要輔助我,以及完成你自己的使命,可洛倫佐不同,實際上他存在的意義僅僅是根除妖魔,可他真的能做到嗎?”
“就像一個不可觸及的夢。”
塞琉審視着那藏起來的靈魂,他沐浴在陽光下,透明清澈。
“你如果仔細觀察過他的房間你就會發現這一點的,洛倫佐的房間裡沒有任何‘生活’感,對於他而言那僅僅是個睡覺的地方,如果有需要他可以帶着霰彈槍直接離開永不回來。”
“除了那個終極的目標,沒有什麼值得他牽掛的,就連我也一樣。”
說着說着,塞琉看了看一旁的亞威,老管家的一生都在服侍着斯圖亞特家,見證着他們從輝煌到落幕,從繁茂到幾近絕嗣。
那蒼老的臉上刻着歲月,或許是因爲見證了太多,他那柔軟的臉都堅硬了起來,沒有過多的表情。
“真是對不起啊。”
塞琉突然說道,隨後抱了抱老管家,現在來看亞威的體型還是蠻健壯的,塞琉居然抱不全他。
“怎麼了?”
亞威有些不明白,塞琉平常可不像現在這樣多愁善感。
“只是覺得很對不起啊,你花那麼大的錢,僱傭洛倫佐不就是爲了讓斯圖亞特繼續延續嗎?但我總是不喜歡,給你添麻煩了。”
“你現在的感覺就像是死前的囑咐,你知道嗎?”
“大概吧,只是覺得很多話,不說出來就沒機會了。”
塞琉抱着亞威,目光越過他的肩頭看着那冰冷的牆壁。
在亞威的角度來看,這個房間裡只有他和塞琉,還有那不知是從那傳來、轟隆隆的機械聲。
可在塞琉的耳中,那隱隱約約的犬吠聲迴盪,不肯令那平靜降臨。
那是隻有她能聽到的聲音。
信標已經種下,不斷迴響的壓力侵蝕着塞琉的意志,只等待她最疲憊的時刻,趁虛而入。
她只是個普通人,但此刻被那無形之物所窺視着,它無處不在,追逐着塞琉。
塞琉不希望亞威多擔心什麼,他只是個年邁的管家,面對妖魔他說不定還沒動手,就因侵蝕的恐懼導致心臟驟停了,果然上了年紀就是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