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373.另一個陳立安
青煙繚繞，灰白的菸灰在微風的吹拂下飄飄揚揚，最後落在地上和泥土混合在一起。
傍晚的街頭，陳立安像一個迷茫的孩子穿行在來來往往的人羣中，周圍的一切和他都沒有關係。
陌生的人，陌生的街頭，還有一個陌生的自己。
陳立安人羣中低着頭一直朝前走，走得很快但是卻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在他的身後一身黑裙上還帶着油彩的柏清默默地跟着，就那麼看着他的背影，不敢去叫他也不敢停下腳步怕跟丟了他。
柏清的畫畫完了，但是陳立安卻迷茫了，就像是那幅畫一樣，碎成一地的玻璃，每一片碎片裡都反着光印着一個完全不同的陳立安。
到底哪一塊碎片裡的陳立安纔是真實的呢？
陳立安不知道，柏清也不知道，或許沒有人知道。
傍晚的街頭，陳立安深邃的眼眸中帶着迷茫，看着每一個從自己身邊經過的人，從他們的眼睛裡，陳立安也看到迷茫。
這是個多元化的時代，快速的工業化將過去的一切都摧毀了，人們早亂的內心在時代的洪流沖刷下產生各種各樣的擔憂迷茫。
陳立安忽然感覺自己終於融入這個時代了，徹徹底底地融入了這個時代，和這些芸芸衆生一樣，迷惘的站在時間交叉的路口不知道該向哪前行。
陳立安站在那裡很久，柏清也站在他身後很久，就像是兩個雕塑，像是兩個釘子，釘在這裡。
當第一盞路燈亮起的時候，陳立安擡起頭看着暖黃色的燈光，一種悲哀和喜悅在心裡矛盾的縈繞。
他的未來一直都在自己的過去裡，從九十年代到未來的二零年代，是未來也是過去。
陳立安忽然嘆了一口氣，回頭看着柏清說道：“回去吧，我要走了，去上海。”
柏清看不清楚陳立安的臉，沉默地站在那裡靜靜地看着他，黑色的裙襬上橘紅色的顏料像是猩紅的火星要把她點燃。
“你找到自己了嗎，你要走還是留下來。”
陳立安眯着眼睛看着柏清，周圍嘈雜的聲音讓他產生幻聽，彷彿聽見柏清在自己耳邊說：“我知道你從哪裡來。”
黑色的燈架上閃爍的紅燈忽然變成了綠色，靜止的人羣忽然動了起來，在陳立安和柏清之間形成一道洪流，陳立安看着柏清忽然有些害怕，忍不住後退一步逆着人流消失了。
滴~~
輪船的汽笛聲在蘇州河上響起，陳立安站在船頭上看着渾濁的河水，跟着人羣走下甲板。
周公子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陳立安了，原本七月份就應該進組的陳立安消失了一個月，沒人知道他去了哪。
只知道他留了一封信，說自己會回來的。
周公子看着陳立安從船上下來的時候，朝着他飛奔過去，只是跑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此時的陳立安讓她覺得很陌生，陌生到像是從來不認識一樣。
原本健碩的身材也變得極爲消瘦，單薄的藍灰色T恤下能看到他凹陷下去的鎖骨。
陳立安拎着一個黑色的旅行包，眼眶微微凹陷，但是目光卻格外明亮。
周公子慢慢地走向陳立安，伸出手放在他的眼眉中間輕輕地用手摩挲。
陳立安擡起手抓起周公子的手，牽着她消失在了碼頭。
狹小逼仄還帶着淡淡黴味的旅館裡，周公子看着陳立安瘦弱的小腿看着上面的的傷口，小心翼翼地扶着問道：“這是怎麼弄的？”
陳立安看了一眼那道傷口淡淡地說道：“上山摔的。”
“疼嗎？”
“當時很疼，現在已經沒感覺了。”
“伱去哪了？”
“很多地方，很多以前不敢去的地方。”
那裡原本應該會有一個揹着書包去上學的陳立安，應該有一座紅磚房，應該有一條大白狗。
陳立安一直都覺得心裡少了點什麼，直到去了這些地方之後才明白，原來潛意識裡自己一直都不敢去，“他”在害怕。
周公子看着陳立安的臉說道：“我感覺你不一樣了。”
陳立安沉默的點點頭，看着周公子擔憂的眼神說道：“抱歉，讓你擔心了，你就當我去修行了。”
周公子抱着陳立安，聞着他身上的味道，在他的脖頸間聞到熟悉的味道，提着的心才慢慢放鬆下來。
還是他。
啪~
檯燈被熄滅了，房間裡陷入黑暗，只有兩人沉穩的呼吸聲。
第二天一大早，陳立安就醒來了，穿好衣服後去隔壁敲開了婁夜的房門。
婁夜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打開門後讓陳立安自己找地方坐，就端着盆出去刷牙洗臉了。
陳立安看着婁夜牀頭櫃上被塞得滿滿的菸灰缸，也點了一根菸坐在牀邊靜靜地抽着。
一根菸抽完，婁夜就精神抖擻地回來了。
一見到陳立安就說道：“你可算是來了，再不來我就要換人了，你公司就給了一半的錢，都快撐不下去了。”
婁夜說着也拿出乾癟的煙盒給自己點了一根菸說道：“不過你現在的感覺實在太好了，你以前給我的感覺總有一種模仿的痕跡，現在感覺自然多了。”
陳立安點了點頭笑了一下，把菸頭按進菸灰缸裡說道：“耽誤了這麼久，今天開始開拍吧。”
“好，劇本你還記得嗎？”
陳立安點了點自己的腦袋說道：“記得，而且比之前還要清楚，都變成完整的電影了。”
婁夜不明所以，笑着說道：“哈哈，藝術家的想象力是豐富啊。”
陳立安微微笑了一下，站起來說道：“今天換地方住吧，我回來了，就不用省錢了。”
“這是我今天聽到的第二個好消息了。”
“會有第三個的。”
陳立安看着還穿着大褲衩的婁夜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出去了。
婁夜有些詫異地看着陳立安的背影，覺得這哥們消失的兩個月變化有點大啊。
不過無所謂了，能正常開機最重要！
旅館門口陳立安拉開奧迪的車門坐進去，然後衝着還在發呆的周公子招招手說道：“上車。”
“哦哦。”周公子連忙跑過來上車，看着陳立安熟練地點火啓動，有些詫異地說道：“你不是不會開車嗎？”
“是他不會，不是我不會。”陳立安拍了拍方向盤說道：“這老古董還挺有勁，你要不要換一輛車？”
周公子抿了一下嘴，感覺陳立安更奇怪了，默默地繫上安全帶後說道：“我挺喜歡這輛車的。”
陳立安熟練的換擋啓動後，跟上了前面婁夜的車子。
很快就到了取景的地方，陳立安停車熄火，下車看着陰暗的天空和繁忙的蘇州河，呼吸着帶着一絲腥味的空氣，感覺真的很美好啊。
這個世界在這一刻才這麼真實的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婁夜那邊忙着做準備工作，陳立安也在熟悉自己的道具，灰色的開衫衛衣一穿，騎在摩托上對周公子說道：“上來，走一遍戲找找感覺。”
扎着馬尾穿着紅色運動裝的周公子坐上後座，剛剛坐下陳立安就扭動油門啓動了。
周公子抓着身後的扶手，沒敢伸手去抱陳立安，就像是面對一個陌生人，不好意思那麼親密。 昨晚久別重逢的感覺讓她忽略了很多東西，今天才發現陳立安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最起碼他不會在自己剛坐下的時候就騎出去。
陳立安沉默地騎着車，感受着風在耳邊吹過，現在的一切都讓他太喜歡了。
周公子似乎感受到了陳立安心裡的那種雀躍，試探的伸出一隻手抓住衝鋒衣的一角。
陳立安毫無感覺，騎了一圈之後就回來了。
婁夜這個時候也準備好了，看着陳立安說道：“現在就剩你的戲份還沒拍了，拍攝強度會很大，你沒問題吧。”
陳立安笑着說道：“當然沒問題。”
“好，那就開始吧。”
陳立安收斂自己的情緒，壓下心裡的雀躍，看着緩緩流動的蘇州河，沉浸在角色裡。
馬達靠在河邊的石欄上和一羣朋友聊着天，忽然遠處傳來一陣摩托的轟鳴，一個朋友騎着一輛綠色的摩托出現在鏡頭裡。
馬達和一羣朋友圍過去好奇地問車子從哪來的。
偷來的。
答案沒有超出馬達的預料，他第一個騎上車，當手放到把手上時就感覺自己喜歡這種感覺了。
直接一擰油門衝了出去，身邊圍着的朋友瞬間被甩開了，馬達感受着摩托帶來的速度，風在臉上拂過的感覺，乾涸麻木的內心終於鮮活起來了，血液在不斷的涌動。
這種感覺讓他癡迷，聽着朋友在後面一邊追一邊喊，馬達大笑着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然後又轉過頭繼續扭動油門讓摩托的速度更快一點。
很快這個鏡頭就結束了，陳立安又把摩托騎了回去。
蘇州河的劇情很碎片化，故事劇情很簡單，但是裡面很多的碎片化的鏡頭都充滿着獨特的浪漫詩意。
婁夜很喜歡這種表達方式，畫面的顆粒感很重，有着很強的時代感，搖晃的鏡頭就像是這個時代的縮影一樣。
他很注重演員呈現出來的感覺，對於劇情的挑剔反而沒有那麼嚴重，對於陳立安剛剛的表演他很喜歡，比之前陳立安試鏡時候的感覺要更棒。
或者說更加的自然。
劇組換景了，陳立安這一次沒有去開車，而是騎在摩托上對着周公子說道：“你是開車過去，還是坐我的車？”
周公子搖頭道：“我要開車過去。”
“好，那等會見。”陳立安扭動油門就先出發了。
周公子站在原地看着陳立安的背影，婁夜注意到她的情緒就走過來主動說道：“你怎麼了？”
“他好陌生。”周公子開口說道。
婁夜抽着煙說道：“或許是爲了幫你找狀態，你昨天見到他的時候感情太濃烈了，陌生一點會讓你們都進入角色？”
“希望吧。”周公子腦子有點亂，轉身去開車了。
後面的這場戲，是馬達和牡丹第一見，馬達是個送貨的，把貨從城市的一端送到另一端，送的東西都很特別。
但是馬達從來不問，對送貨的事情守口如瓶，很多人都喜歡找他送貨。
只不過這一次要送的貨很特殊是一個人。
馬達根據信息騎着車來到目的地，和僱主打着電話，看到了一個女孩的背影。
“我看到她了，扎兩個辮子是吧。”
“對，我到這邊了。”
牡丹的父親以前是做洋酒生意的，很有錢但是離婚後，他就沉浸在烈酒和女人中。
每次他帶着女人回家的時候，就讓馬達來把牡丹送到姑姑家裡去。
穿着紅色運動服扎着辮子的牡丹走進一家小賣部，馬達把車騎過去停到門口，牡丹正好出來了。
“你讓我坐哪？”牡丹揹着一個黑色的揹包，雙手插在口袋裡看着馬達。
馬達揚了一下下巴說道：“你坐我後面，把頭盔帶上。”
牡丹走過來噘着嘴側坐在後座，馬達拿着頭盔回頭望着她說道：“你這樣不行的，坐好了。”
牡丹接過頭盔，翹起腿很輕鬆地放到車子的另一邊把頭盔帶上了。
馬達等她坐好之後，啓動了摩托車。
馬達騎得很慢，摩托車的轟鳴聲很大，牡丹的表情很無聊，側着頭看着馬達感覺他更無聊。
馬達頭也不回地問道：“你看什麼呢？”
“我看你呢！”牡丹的聲音在馬達耳邊響起，清脆帶着一股子天真。
“我有什麼好看的。”
“看看都不行啊.”牡丹看了眼旁邊的蘇州河，又問道：“你平時開車就這麼慢嗎？”
馬達下意識地問道：“怎麼了。”
牡丹略帶嫌棄地說道：“沒勁。”
“怎麼沒勁了？”
“就是沒勁！開摩托車就要有開摩托車的樣子。”
牡丹覺得無趣，甚至覺得馬達這個人都很無趣。
馬達覺得這個小姑娘很好玩，就說道：“快了，我怕你受不了。”
“你才受不了呢。”
“那我們就試試？”
“試試就試試！”
馬達加快了速度，拂過臉龐的微風將牡丹的辮子吹了起來，摩托也變得顛簸，牡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笑得像個得到玩具的孩子。
當車子停下，這個鏡頭結束的時候，周公子看着陳立安忽然想起之前在蘇州的那個夜晚。
當時自己就像是牡丹一樣，對陳立安說自己想要試試。
陳立安扭過頭看着周公子笑了，那一瞬間周公子好像又回到了過去。
對這個男人充滿了好奇，想要試探想要走進他的世界。
周公子歪着頭看着陳立安，一時間不知道是他真的變陌生了，還是故意用這種方式幫自己找狀態。
但無論是哪種結果，周公子都想要再試試，哪怕是重新認識，重新走進陳立安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