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前天兩人之間暗鬥之後,這位勞拉也懶得在江瑟面前裝出親近友好的模樣了,在片場時幾乎拿江瑟當成空氣一般,背地裡自然怒罵不斷,經紀人看勞拉表情,點了點頭:
“她的戲份並不多,最後一場戲,拍完就得離開。”
勞拉注意到夏超羣正在與煙火師聊天,在劇組幾乎都是歐美人的情況下,江瑟一行顯得特別醒目,誰是江瑟的人,勞拉一眼便認得出來。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冷笑來,她昨晚就接到今天要拍攝的劇情,也打聽過江瑟最後一場應該是有重要的場面要表演,接下了《神的救贖》劇本之後,勞拉也曾讀過《囚徒》的劇本,知道江瑟所飾演的希琳的結局,此時再看到夏超羣與煙火師溝通,她自然猜得出來江瑟要拍的是什麼戲。
她勾了勾手指,一旁的助理側身過來,她俯首過去。
經紀人傑克顯然十分了解她的性格,看到她動作的時候,不由眉梢一皺,將手往她肩膀上一拍:
“勞拉,”他一說話將勞拉原本準備要做的事打斷,他壓低了聲音,帶着些警告的語氣:
“你不要亂來,你不喜歡她,最多兩天時間,她就要離開劇組,犯不着搞出事情來。”
他說完這話,也察覺到了自己的語氣有些重,怕引起勞拉的反感,往周圍看了一眼,輕咳了一聲,將頭低垂下來,藉着爲她整理衣領、頭髮的動作,緩和了一下語氣:
“你是主演,她只是一個在電影裡出現不了多少鏡頭的配角,你只要好好拍攝《神的救贖》,這部電影,切薩雷是準備衝擊天使獎,籌備了很多年。”
他停了半晌,看了看江瑟那邊,“你能得到這個機會,是史密斯先生透過私人友誼好不容易纔得來。”
傑克還在勸她:
“切薩雷與她有私人的交情,得罪她並不是理智的行爲,更何況這個女孩兒並不懦弱。”
見面第一天,勞拉在嘲笑她的時候,卻被她毫不猶豫反諷回來,使勞拉在衆人面前丟了很大的臉。
從這一點傑克就能看出,江瑟絕對不是在國外工作,就忍氣吞聲的懦弱女孩兒,“你忍耐兩天,不要任性,聽話好嗎,我的乖女孩。”
勞拉將他的手拍開,“你放心,我做事有分寸的。”
就是因爲江瑟不懦弱,兩人才結下了矛盾,開工的那天的事兒,勞拉一直不能忘懷,她拉過身旁的助理,不顧一旁經紀人的阻止,小聲的耳語幾句,拍了拍她的肩:
“做得漂亮一點。”
傑克的眉頭皺了起來,助理小心翼翼的走開。
江瑟與唐納德對好下一場戲,劇組的人已經在爲她做防護措施了,在穿隔熱衣之前,夏超羣已經與莫安琪檢查過防護了,確保江瑟不會燒傷,塗上防火油之後,化妝師已經將外層化出皮膚的顏色,莫安琪還在寬慰江瑟:
“你忍一忍,戲已經走位過很多遍,導演一喊停,立即就會有滅火器上來。”
所以真正難熬的,也就是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
在此之前江瑟已經與唐納德對了許多遍戲,面部、肢體語言的表演在切薩雷面前已經通過了,照切薩雷的話來說,‘唯一欠缺的就剩一場把希琳帶走的大火’,江瑟的戲便能圓滿的結束。
這一場妝一化完,已經將近傍晚七點。
全場工作人員各就各位,江瑟身上已經塗好了低溫燃燒油,就等着導演一聲令下,煙火師就能將她身體緩緩點燃。
衆人對這一場戲的拍攝嚴陣以待,攝影機對準了江瑟,夜色裡唐納德調整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在場記打板之後,很快進入了狀態。
“……至高無上的神父啊,我願遵從您的指示,得到您的救贖……”
安德烈在希琳口中哄出了與神溝通的咒語之後,終於忍耐不住內心的貪念,將這一段咒語唸了出來。
他需要神蹟來證明自己前半生的信仰並非一場笑話,他心底也存留着想要一飛沖天的渴望,想離開這破舊的教堂,想成爲至高無上的教宗,掌控教廷,成爲神在人間的代言人,想實現內心無止境的慾望。
當安德烈以毫無防備的希琳作爲獻祭的時候,這位可憐的女孩兒雙腿之間開始冒出火花來。
火苗很快在她身上蔓延開,繞着腰間往上竄。
煙火師控制着時間,看着火勢在她身上燒了起來,很快越燃越大,江瑟所飾演的希琳先是不自覺的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彷彿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一般。
她只是不自覺的拍打着身上的火焰,但這火焰十分兇猛,很快將她身體包圍了起來。
江瑟其實再冷靜鎮定,此時也不由心中有些犯怵,她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場面,大火在身上燃起來的感覺並不美妙,隔着防護措施,確實並沒有給她身上靠成多大的傷害。
但她要克服的,是大火迅速往上半身燒的恐懼,好在對於這樣的狀況江瑟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因此強忍着慌亂,感覺到火苗爬到自己手臂、前胸及後背的時候,她抓緊時間,照着先前的演練,擡頭去看面前的安德烈。
“安德烈……”她喃喃着,原本是想要向同伴求助的,可是她聽到安德烈念起的咒語,一瞬間對於這樣的情況已經心裡明白。
“你是在,向神祈求嗎?啊……”江瑟臉上露出驚慌之中夾雜着痛苦及匪夷所思之色,還隱隱帶着一種被同伴背叛後的憤怒感覺。
她這一聲驚呼倒不是假裝的,因爲她發現火焰越燒越大,已經燃到了後背,後頸後感覺到了灼熱,垂落下來的髮梢甚至聞到了燒焦的味道。
江瑟心裡一沉,這種情況不太正常,煙火師在開始之前,明明說過,她在拍攝過程中防護措施做得很好,絕對不可能有這樣的感覺。
後背隔着石棉防護衣,外面的皮膚及皮甲都是畫出來的,低溫的火焰並不能傷害她,但是脖子處的肌膚則是僅是塗了防火油,不過也不應該有這樣的感覺。
一瞬間江瑟心裡閃過好幾個念頭,但她並沒有敢表現出來,切薩雷還沒有喊停,爲了拍攝這樣一幕,劇組成員在此之前不僅止是付出了鉅額的金錢及大量的時間,還有膠片。
一旦她停下來,所有準備都全部落空,這會兒所做的一切都是浪費,哪怕是事出有因,也會觸怒切薩雷。
想到這裡,江瑟將心裡的驚慌強行鎮壓了下來,火焰離脖子還有幾秒鐘的時間,她眼中像是要噴出火光來。
這會兒江瑟可不完全是在演,防火油有問題,夏超羣等人檢查了防護服、檢查了低溫燃燒油,甚至連滅火的裝置都檢查過了,卻唯獨遺漏了這防護油。
“你做了什麼!”她厲聲的大喝,聲音淒厲而尖銳,在片場傳開。
此時的江瑟表情扭曲,一張臉通紅,憤怒從她臉上、肢體之中傳遞開來。
不止是飾演安德烈的唐納德被她這一聲怒火中燒的大喝嚇了一跳,身體輕輕一顫,隨即將頭埋得更低,就連許多離得近的工作人員都面露吃驚之色。
希琳想要向安德烈走過去,可此時巨大的痛苦使她原本一直挺直的背脊彎了下來,她已經滿是火焰的雙手下意識的想捧住臉,身上的火燃得更快,幾乎要將她淹沒在火海里面。
她這樣聰明,不可能意識不到她已經被信任有加的同伴所出賣。
安德烈在她上前了一步之後,已經本能的退後了一點,嘴裡的咒語還在繼續,希琳身上的火燒得更快,已經蔓延到肩膀、脖子,似乎瞬間功夫火焰就要將她吞沒了一般。
她沒有死於與異端的戰爭裡,沒有死在爲她發誓要終生效命的教廷任務中,卻死於同伴的貪婪,這對於希琳來說,無異於極大的背叛!
安德烈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是加快了唸咒語的速度。
切薩雷看着鏡頭裡江瑟的臉,已經快要被火焰所吞噬,卻掩飾不住她臉上蒸騰的憤怒。
江瑟這會兒覺得自己脖子、頭髮都已經燒了起來,臉頰已經被火光灼烤着,灼熱難忍。
劇本里她此時應該憤怒的上前一步,想要伸手抓住安德烈,但下一刻卻被火焰包圍,化爲烏有,消失在這世間。
也就是說,此時她只需要向前邁出一步,屬於她的劇情就能全部拍完。
演練的時候她已經走過了好幾遍,只要輕輕做出一撲的動作,不遠處的滅火器就會噴到自己身上來。
可是這會兒她已經感覺脖子疼了起來,演練時輕鬆的動作此時萬分艱難,痛苦的表情根本用不着去演,真實的從她臉上展現了出來。
火焰將周圍的溫度升高,煙霧擋住了她的雙眼,只隱約能看到遠處拿着滅火器的劇組工作人員已經嚴陣以待。
她像一隻沒頭蒼蠅一般對着唐納德的方向忍着疼痛撲了過去,切薩雷舉起的手揮了下來,‘嗤’的滅火器被打開的聲音響了起來,乾粉將江瑟所淹沒,熊熊燃燒的火焰頓時熄滅。
江瑟去勢不減,慣性之下撲倒在地上,粉沫噴得她一頭一臉都是,她閉着眼睛,連呼吸都不敢。
拍完這一幕戲之後並不好受,身上每一處毛孔都沾着滅火的乾粉,她咳了兩聲,感覺嘴裡、喉嚨裡都是,胸腔裡都是那股味道,江瑟乾嘔了兩聲,先前一直緊繃着的心絃這會兒才放鬆了下來。
‘砰砰砰’的急促心跳聲中,切薩雷誇獎的聲音帶着些讚揚:
“江,表現非常不錯,先前幾個微表情相當精彩。”
夏超羣及莫安琪等拿着早就準備好的溼毛巾過來,現場粉末還在飄,一隻手伸到了江瑟面前,江瑟一面忍着咳嗽,一面拉着這隻手站了起來。
離塵霧遠了一些之後,她纔看到拉扶了自己一把的正是《神的救贖》中男主安德烈的飾演者唐納德。
這位意籍頂級男星平時話並不多,人也較爲冷淡,江瑟與他合作了這些天時間,幾乎還沒怎麼與他聊過天,沒想到他會主動伸手拉自己起來。
“謝……咳咳,謝謝。”
她嗓子、嘴裡幾乎都是粉塵,說話喉嚨也非常不舒服,一睜眼睛,眼淚又要流出來。
這會兒江瑟的外表無疑是非常狼狽的,唐納德溫和的笑着點頭:
“洗了臉之後,會舒服一點。”
他提醒着,夏超羣拿了帕子過來,那帕子剛從熱水中擰出來,雖說因爲現場寒冷的溫度而降了一些熱量,但貼到江瑟臉上的時候,依舊讓她被火焰灼烤過的臉頰生出陣陣刺痛的感覺來。
江瑟捉住帕子,用力咳了兩聲,忍着刺痛輕輕擦了下眼角、嘴脣,又接過莫安琪遞來的水漱嘴,幾次之後才覺得好了許多,可以完整的說出一句道謝來。
“防火油有問題。”
她雙眼通紅,擡起頭的時候說出這話,令夏超羣表情一緊,眼中露出銳利之色。
遠處切薩雷還因爲先前那一幕成功的拍攝而欣喜無比,覺得份外精彩,江瑟壓低了聲音,一面就着莫安琪端來的熱水將帕子重新清洗過後,擦起了自己的頭臉。
此時她外表異常狼狽,臉頰緋紅,好在應該沒有受很嚴重的傷,倒是脖子、下巴等地方有火辣辣的感覺,頭髮也應該被燒了起來。
莫安琪忍着心裡的驚駭,與夏超羣對視了一眼,聽到江瑟的話,既震驚又自責:
“我會查清楚的。”
拍攝之前的準備工作,應該她更盡責一點,江瑟目前的助理就只有她,日常生活也是她在打理,像防護服、防火油及滅火器這樣的東西,在這樣的危險拍攝前她更應該檢查清楚一點。
但沒想到護防服、隔熱衣、滅火設備都沒問題,會在防火油這樣的小地方出意外。
幸虧江瑟沒有慌亂,而是沉着鎮定忍耐着先把戲拍完,否則到時她一慌起來,劇組出了意外,恐怕工作人員也會跟着起亂子,到時反倒會造成更嚴重的事態。
卸了妝之後,江瑟的臉頰好在沒有被燒到,但皮膚嫣紅,得好好護理一番。
嚴重的是她的頭髮,從重生以來,這幾年的時間她一直養着這把原本就很長的秀髮,拍戲時已經長及臀部之下,她的髮質原本漆黑如緞,順滑且濃密,被大火一燒,頭髮梢顯得乾枯脆弱,一捏就斷,泛着被灼燒後的焦味兒,修剪之後恐怕最多隻能保持到腰部的位置了。
莫安琪一看到頭髮燒成這樣,眼淚就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