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遵從您的指示,得到您的救贖……”
蘭妮仍在念着,安德烈平靜的拉開了衣服,衣服下,他的身體一半骨肉,一半骷髏,異常駭人,這一幕令魔女都受到了驚嚇,下意識的停止了口中念起的咒語。
“我才成爲了信徒的精神領袖,即將帶領神殿走向輝煌與永恆,我是神在人間的代言人,我怎麼能死?”
他生出了把蘭妮等人獻祭,以換取永生的心。
可能希琳那一次獻祭的神功,在於她對於神明的信念極其虔誠,神明接納了她的靈魂,允諾了他的請求。
而蘭妮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深感受到背叛,所以一怒之下墮入黑暗,被神明所厭棄。
這個在信徒面前牢裹着身體的男人,此時多年後第一次展露自己真正的秘密,可以暢所欲言的聊起心裡的故事。
相比起擁有‘惡魔’外表的蘭妮,他才應該是真正受到唾棄的魔鬼。
下方的騎士還在爲了‘信念’而戰,渾厚的神殿聖歌被他們唱了起來,鼓舞着勇士的士氣,一往無前。
蒼穹之下,安德烈終於可以暢所欲言,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非常多年。
“我曾經翻閱過聖殿的古籍,曾經追尋過神的蹤跡,沒有用的……”
契約一旦成立,便不能再反悔,這是屬於‘神明’的不可侵犯。
其實在此後的很多年時間裡,安德烈一直在懷疑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神明’,‘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這希琳口中所說的向‘神’祈福的咒語,在安德烈看來卻如害人不淺的魔咒一般。
“我願意以安德烈……的靈魂作爲祭品,以示我對您的尊重,請您賜我回到從前,回到十一年前,洛克小鎮出現鉅變的那一天!”
她嘴裡以極快的速度念着咒語,舒佩恩閉上了眼。
眼皮將所有的畫面擋住,眼睛不再觀看電影裡的人物及電影劇情之後,聽力就越發敏銳了起來。
“沒有用的。”沒有了視覺的影響,耳朵裡安德烈的聲音傳遞出來的人物情緒則更加飽滿,舒佩恩聽出了這句話中平靜下隱藏着的絕望與無奈,“沒有用的,一切不能重來。”
他聲音似笑非笑,仔細聽的時候,安德烈的聲音裡夾雜着一種類似風箱破損時發出的漏氣聲,結合他下半身骷髏化的形態,唐納德的演技已經細微到每一個切入點。
“至高無上的神父啊,我是您虔誠的教徒蘭妮……”
相比起他的沙啞與老邁,蘭妮的語氣有些急促了起來,勇士的吶喊從遙遠的地面傳來,周圍還有翅膀振動時帶起的風聲,她的急切展現在急促念起的‘咒語’間。
她提到‘虔誠的教徒’幾個字時,帶着些悲憐憫,帶着些怒意還有不甘,沒有聲嘶力竭的喊叫,看不到她那張悲痛萬分的臉,卻憑藉聲音的魅力,將真情實感傳遞進觀衆的耳朵裡來。
江瑟的臺詞聽得出來是下了些功夫的,出乎舒佩恩的意外,她的咬字念句還帶着些意式的腔調,極盡所能的還原她這個人物原本的人設。
能讓舒佩恩不看畫面,光聽她念起臺詞就已經能在腦海中勾勒出此時她痛不欲生的臉,沒有下足夠的功夫,是表演不出這樣的火候來。
“爲什麼不行?”
安德烈身上沒有燃起火光,他十分平靜,彷彿這曾經給蘭妮帶來極大痛苦的咒語對他沒有任何的影響一般。
“爲什麼沒有變化?”
蘭妮想起當年自己大火焚身時的苦痛,墮入地獄的絕望,怒從中來。
她掐緊了安德烈的脖子,憤怒的將他摜着直衝入地面:
“咒語哪裡出錯了?”
兩人急速往下掉,安德烈恣意的大笑,蘭妮越是憤怒,她身後黑色的羽翼便更大,那黑霧幾乎要將她吞噬,眼中濃霧滾滾,一雙眼珠如濃墨一般:“爲什麼沒有成功!”
“教宗陛下!……”
教廷的騎士拼命吶喊,看到兩人搏鬥的‘一幕’,破空的箭矢密集如雨點,向蘭妮射來。
地面已經近在咫尺,蘭妮去勢不減,反倒更用力衝擊,‘嘭’的一聲將安德烈壓制在地,塵煙滾滾中,地面被蘭妮砸出一個巨大的坑洞,飛砂走石四濺。
“我願意以安德烈的靈魂作爲祭品,以示我對您的尊重,請您賜我回到從頭,回到十一年前,洛克小鎮出現鉅變的那一天!”
她執着的念着這一句咒語,唸了數次,卻沒有發生任何改變。
地面已經被她砸得四分五裂,她的怒意下,大地山川裂開縫隙,出現一條條縱橫交錯的溝渠來。
無數憤不顧身向她衝來的勇士被吞噬進地面的裂逢,地底受到重擊,發出一聲聲巨響,彷彿‘惡魔’的咆哮怒吼般。
災難面前,安德烈平靜無比,他的外表狼狽,華麗的神袍已經破舊不堪,可他的身軀卻似無堅不摧的利劍,被砸了如此多次,仍完好無損,他連痛覺都感受不了,似沒有知覺的行屍走肉一般。
“殺了我吧……”
“神啊,請給我救贖,讓我得到永恆的安寧吧!”他瘋了一樣的喊,也像是蘭妮一般念起咒語,以自己爲祭品、以蘭妮爲祭品,他抓着蘭妮的手,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般,語氣顫抖了起來:
“請幫我解脫吧,看在神的份上,蘭妮,看在當年我曾經救過你的份兒上,救贖我吧。”
他哀求着蘭妮,兩人的目光碰撞,他欲無卻無淚,她想哭,卻只是讓身上的黑霧更濃烈,給信徒及無辜的教衆帶來更多的傷害。
“神明不會接納你的靈魂。”
她極怒過後,突然平靜了下來,“安德烈,你太骯髒了。”
“殺了我吧,看在當年我救了你的份上。”
他的話讓蘭妮愣了一愣,緊接着笑了起來,當年的他爲了權勢、地位,不擇手段,爲了永生,什麼樣喪心病狂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現如今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他最後的願望竟然如此‘簡單’,如果早知道這樣,他當年又何必滋生出那些野心來?
她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時代,想起了小鎮的一切,想起了多年前地獄之門打開,她向神明祈禱的情景,想起她面對‘惡魔’時,躲在神明雕像下的恐懼不安,如今她成爲了曾經的‘她’最害怕的存在。
過去的事情不能重來,如果回不到當年,回不到普通的生活,永生永世帶着憤怒與仇恨活着,成爲一個人人厭棄的‘魔’,這樣的永生又有什麼意義?
可能有一天她肆虐大地,但這樣的生活卻不能使她開懷,她感受不到陽光照耀的溫度,感覺不到雨水的潤澤,不需要吃喝,有一天她興許會與安德烈一般,對於無盡的存在感到厭倦,連求死都如此的沒有尊嚴。
她抓着安德烈飛上天際,箭矢追逐着她的身影,卻被她身上的黑霧腐蝕,化爲黑色的霧氣消弭與天地之間。
“至高無上的神父啊,我是您虔誠的教徒蘭妮……我願遵從您的指示,得到您的救贖……我願以蘭妮……的靈魂作爲祭品,以示對您的尊重,請您奪走安德烈的生命,讓他迴歸自然。”
在此之前,蘭妮數次念起這段咒語時,一直都沒有絲毫動靜,可隨着她將‘自己’作爲祭品的誓言一發,她的身體裡卻突然燃起星星點點的火光來。
那種刺痛的感覺曾經存在於她的靈魂中,她入魔之後她以爲永遠都不可能再有感覺,可此時她卻似是感受到了曾經錐心刺骨的疼痛。
火勢越燃越大,蘭妮愣了愣,低頭去看自己的身體,她身上的黑氣在火焰的灼燒下開始翻騰,並很快的湮滅,痛苦之中,她怔愣了片刻,突然笑了起來。
她的翅膀燃燒得很快,她抓着安德烈,身上的火焰也在往他身上蔓延。
與此同時,安德烈發現多年前‘永生’的祈禱後就失去了知覺的身體,在蘭妮念起咒語的一剎那,火光燃了起來,疼痛在他身上蔓延,他卻驚喜萬分,突然反手將蘭妮抓得更緊,像是怕她放棄一般。
這疼痛讓他笑出了聲,在受了多年失去知覺的折磨之後,此時就連疼痛他都捨不得放開。
“再燒快一點……”
他急切的喊,聲音帶着些卑微,好像深怕火焰停了下來。
“安德烈,原來,你的靈魂竟然連神也不願意接納嗎?”
“原來,想要得到救贖,求的不應該是神,而是我自己嗎?”
她喃喃開口,覺得這一切即諷刺又想笑,笑着笑着,她眼角沁出一滴淚水,化爲晶瑩剔透的珠子,滾落出她的眼眶,兩人被火光吞滅,‘卟’的一聲化爲無數的光點散開。
珠子落了下來,地底的信徒們目睹了安德烈與蘭妮‘同歸於盡’的一幕,悲痛萬分的喚起安德烈的名字,既爲他‘消滅了惡魔’的舉動喝彩,又爲失去了這樣一個‘德高望重’的神的代言人而感到哀切。
一個持劍的信徒淚流滿面,他仰頭望着天空時,發現有些晶瑩的珠子掉落下來,他下意識的扔了長劍,伸手去接。
那珠子透明純潔,他握在手中時,隨即化爲水霧,消失在他掌心之間,留給他的除了那一指沁涼,彷彿耳邊還聽到女孩兒溫柔而靦腆的嘆息一聲:
“唉……”
那是一個叫蘭妮的女孩兒,對於世間的告別。
影廳裡燈光亮了起來,坐在影廳裡的每一個人都沒有起身,這部電影意味悠長,令人回味再三。
無論是跌宕起伏的故事劇情,還是恢弘激昂的戰鬥場面,蘭妮與安德烈的生平扣人心絃,音樂的加持使得這部原本就高水準的電影更是上了一個新意境的臺階。
不乏熱血,僞善與純良就如天與地面的區別,卻又帶着千絲萬縷的連接。
什麼是神,什麼是人,最後救贖了安德烈的究竟是神明,亦或是蘭妮,每個觀影者心裡可能都有自己的界線。
這是一部優秀的作品,將‘神明’的意義以別開生面的故事講出來。
兩大優秀主演的加入,使得這部電影鮮活了起來,無可取代。
在這一刻,無論是舒佩恩還是其他選擇觀看《神的救贖》的‘百年電影人’的會員心中,蘭妮無可取代,她應該就是這樣,黑髮黑眼,帶着華夏女孩兒獨有的特色,前期的純良與無助,與後期的霸氣都被她演繹得異常精彩。
她的形象被定格,在此之前,哪怕舒佩恩曾聽到過風聲,說是飾演蘭妮的可能會是勞拉,但此時相信第一批看完這部電影的人,都不會將蘭妮想像成其他的女孩兒。
兩個主演爲人物打上了極其鮮明的個人特色,纔會成就這部前無古人,此後的十年,甚至十數年期間,都未必會再出一部同樣優秀的作品來。
切薩雷相當的幸運,找準了適合的演員,才成就了這部帶着劃時代意義的電影。
將枯燥乏味的題材,拍出這樣令人回味再三的作品來。
如果說舒佩恩在電影開場之前,看完預告片後擔憂《神的救贖》精華已經被聚集在預告片裡,那麼看完全片,他完全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想法,甚至爲了自己之前會生出這種先入爲主的念頭感到羞愧與難堪。
這是一部極其優秀的史詩級大作,這是一部足以被劃爲經典的作品。
波吉亞、環島公司不應該因爲江瑟華夏人的身份,便對《神的救贖》未來的票房感到擔憂,因爲當江瑟進入表演時,她總有方法能讓人忘了此時身在何地、忘了國籍的區別,而使人全心全意沉浸在電影裡面。
哪怕是後來還有電影沒看,但舒佩恩已經決定將自己手裡的一票投給《神的救贖》。
他不是意氣用事的人,到了他這樣的年紀更是早就習慣了思前想後之後再做決定,可這會兒他卻難免受到情緒的影響,決定做出一次衝動之舉來。
耳邊好似還響着蘭妮的那一聲嘆息、安德烈滿足的笑聲,騎士們英勇的怒吼,大地的咆哮,電影的歌曲聲中,幕後工作人員的名單出現,直到十幾分鍾之後播完,沒有任何一個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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