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冷,北邊城市不像南方,處處都是不夜城,晚上十點過,街面上人就開始慢慢少起來,就連夜市生意也開始轉冷。
林藝本想吃一份海鮮炒麪就走的。
然而……
大概是那小熊師傅廚藝實在太棒,光坐在一邊聞着味兒她就受不了。
吃完炒麪,她又點了一份辣炒海鮮。
花蛤、海螺、螃蟹、釘螺、蜆子、蟶子……
各種帶殼兒的炒在一起,她也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林藝本不是那種貪圖口腹之慾的人,平日裡身材管理及其嚴格,或許是因爲一天沒吃飯餓得厲害,或許還有心情突然放鬆,想要大吃一頓的原因……
反正她屈服了。
她是河邊長大的,對這些海里的小傢伙並不是很熟,吃的時候非常費勁,比起本地人,速度慢了兩倍不止。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吃完一份辣炒海鮮,胃口打開,又烤了幾個生蠔,還有一隻鐵板魷魚……
待到肚子撐得厲害,瞪着眼兒看着桌上剩下的一隻烤大蝦、兩個烤生蠔,心滿意足擡頭,猶豫要不要打包的時候,就見這家大排檔,竟然只剩下自己一個客人。
“好吃不啦?我們家小熊廚藝好吧?來過一次的客人,保證還來第二次!”
老闆很健談,之前見林藝吃個釘螺那麼費勁,就知道她是外地來的,多半還是內陸的。
每日裡守着這攤子哪兒也去不了,如今也不是旅遊旺季,多日不見外地人,難得遇到個長得乾乾淨淨的小姑娘,再加上快收攤了,老闆談興很濃。
林藝吃到美食,也高興,聽老闆開口搭話,也不吝誇讚:“的確好!火候特別好!很鮮很嫩!熊師傅很厲害!”
林藝小心地咬着竹籤上的烤蝦,看着那個端着炒麪坐在角落狼吞虎嚥的瘦小身影,誇讚完全發自內心。
這個廚子廚藝好,雖然看起來冷漠,還不愛說話,但林藝知道,這人做事有多麼細緻。
簡陋的塑料棚子只能遮風,之前見她吃得慢,菜都涼了,那名叫小熊的掌勺師父非常體貼,特意端來一盆熱水,替她把菜溫了一下。
這個舉動,林藝吃遍全世界,除了在家裡,在外頭還是第一回遇到。
也許她食慾大開,和這個面冷心熱的廚子也有很大的關係。
這種家人一般的關懷……
她知道自己是個非常重感情的人。
心田猶如干涸的土地,但凡有誰真心實意地對她好,她就控制不住地心生好感。
就因爲迷路之時遇到了這個廚子,邂逅了這一份溫暖,她打消了連夜回京的主意,打算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好好吃一頓、住一夜,明兒個再趕早回。
烤蝦吃掉了。
兩個烤生蠔也下了肚。
人類的胃,真是神奇。
就好似皇帝的後宮,擠一擠,總能裝下新的美人兒。
吃得飽飽的,再也沒有理由繼續賴在這裡耽誤別人收攤,林藝起身掏錢付賬。
老闆看起來世故又圓滑,做生意倒實誠,沒有亂收錢。
“喏!找您二十二,吃得好了,改明兒再來!”
老闆拇指飛快捻動,很快就遞過來兩張十塊的、兩張一塊的。
去年底剛發行的第五套人民幣,十塊是灰藍色的,一塊是黃綠色的。
林藝也不知自己今天是怎麼了,竟然有心情注意這些細節。
老闆遞錢的時候,十塊的在下面,一塊的在上面,最上面一張背面向上,露出三潭印月的圖案……
“來!改明兒要是再來這邊,一定要來光顧哦!要是有朋友,也要帶來啊!”
笑着接過錢,林藝答應得爽快。
哪怕老闆和客人都知道,這不過是套話,這麼一通話下來,雙方依然十分開心。
收好找零,林藝轉身出了這間簡陋的棚子。
見車子還好好地停在路口,就要大步往那走。
突然,幾個小黃毛勾肩搭背過來,走到那家大排檔,嘴角叼着煙,伸手敲那擺放海鮮的不鏽鋼架子。
“老闆,生意好啊!”
林藝察覺不對,掏出手機開機,正準備幫忙報警,就見那話少得可憐的掌勺師傅小熊放下盤子,噌地彈起來,一把抄起鍋邊那不鏽鋼的大勺子,氣勢洶洶地走了出來,粗聲粗氣道:
“吃啥?”
“先來份兒炒螃蟹!要那活的,別拿死的糊弄我!”
“哎!我們這兒雖然店小利薄,但這海鮮可都是活的!哪有什麼死的?哥兒幾個可別瞎說啊!”
老闆也發現來者不善,生怕小熊年紀小處理不好,連忙笑着走出來,一邊掏出一包煙拆了散給那幾人,一邊笑着說話。
這些小流氓,收保護費是不敢明目張膽的,畢竟這夜市攤子多不敢犯衆怒,無非就是蹭飯。
遇到這種事,老闆都是息事寧人。
反正一頓飯要不了幾個錢,要是被這噁心玩意兒盯上,天天找麻煩,可就甭想好好兒做生意了。
見老闆上道,那幾個黃毛面露滿意之色,嬉皮笑臉道:
“哥兒幾個正好餓了,是不是活的,先做了嚐嚐,要不是,再說!”
“嘿!誰嚐了不說好!小熊!”
打發瘟神,誰家廚子都會好好做,生怕他們藉機找茬。
老闆正要叫那姓熊的女孩兒炒螃蟹,小熊卻挑着眉道:
“老闆,咱們都快收攤兒了,你先把錢收了,我再炒。”
哎喲喂!姑奶奶!
老闆沒想到這個小熊不止廚藝好,性子也“好”!
這明顯找茬兒來的,就當瘟神送了得了!
還收什麼錢?
原以爲這孩子年紀小手藝好,包吃包住收她幹活忒划算,沒想到這麼不上道!
當着這幾個流氓,老闆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見那廚子不動,黃毛頓時擰眉:“咱哥兒幾個都混這片兒的,誰不知道?咱是那種吃白食的人嗎?!防賊呢這是!來你家吃飯,是看得起你!知道不?!”
周圍幾家攤主:“……”
可不就是吃白食的?
誰家沒讓他們白吃白喝過?
然而年輕人愛面子,這話兒誰也不敢說,一旦說出來,這就是幾個炸/藥/包,一準兒一點就炸!
“小熊!”
老闆急了!
一點兒螃蟹,他還損失得起!
都怪前陣子過年,這些流氓沒時間出來晃悠,他就忘了跟小熊說遇到這種事兒該怎麼辦。
這都快收攤了,今兒個的螃蟹放到明天,還不知道會死幾隻,現在炒了,就當廢物回收給廢物好了!
吃小虧,省得吃大虧!
“不給錢,我就不做!”
見老闆臉色不好,小熊倔強地抿抿嘴:“老闆起早貪黑,賺不了什麼錢,我連工資都沒有呢……”
雖說包一日三餐,可都是最簡單的炒麪炒飯。
作爲掌勺師傅,每天經手的海鮮數都數不清,她卻是一口都吃不上。
若是賣了,她甘心。
給流氓吃都不給她吃,她就是不服氣!
生活不容易,她都知道,但這世界是講道理的!從小到大,她什麼都吃,但她就是不喜歡吃虧!
老闆知道她這是捨不得,心裡一暖,然而他實在不能當着這幾個流氓的面教她江湖上混的道理,只得不住聲地催促她幹活。
“嘿!哥兒幾個,難得遇到這麼有脾氣的小妹妹,來,咱好好兒聊聊?”
流氓團伙心裡不爽,也不想吃什麼東西了。
這廚子看他們不順眼,就算勉強炒了,也不會好吃。
不如找點兒樂子!
見這幾人圍着小熊,就要把她往角落裡帶,老闆苦着臉上前說好話,林藝也打算過去幫忙,正在這時……
一陣“嘭嘭嘭”過後,滿地小流氓,各個捂臉喊痛。
“對了,我還沒滿十六。你們誰要和我聊聊?怎麼聊都成!”
洗得發白的運動鞋,踩在小流氓胸口。
小隻小隻的熊師傅一手精鋼大勺子,一手菜刀,兩相一摩擦,金屬之間清脆的摩擦聲,聽得人耳朵發麻。
流氓們愣住了,腦子裡轉了好幾圈,才明白“我還沒滿十六”意味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