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蝶怔在原地,好半天都不敢伸手去接。因爲她見火照之主身影搖晃了幾下,想來爲此十符,付出了驚人的代價。
“如何,小騙子?我這忠心的護花奴,小命可保住?”
這才把話題拉回尋梅身上,火照之主擡起頭,目光直率地落在蘇瞳臉龐。
這廝厲害啊!
傲青皺了皺眉頭,其實要保尋梅,還有一百種其它方法,可這眼刁的火照,卻偏偏看出白蝶是蘇瞳的一塊心頭肉,白白送這麼多好處出來,卻用了一個救尋梅的理由。
蘇瞳不會拒絕,相反還會覺得虧欠了火照!
“師公,你危險了……”宗文賊溜溜地竄到傲青身後,扯了扯他的衣袖。
小樣兒,不敢叫蘇瞳師傅,卻敢來叫自己師公!
傲青咧開了嘴。
都是給自家的好處,不要白不要嘛。火照樂得出力,他就樂於收取。
蘇瞳的船停在了白水灣前,火照之主以治傷爲名,恬不知恥地留在了她的船上。
不過他的醫術也的確不是吹出來的,支着衆人燒火煮藥,開鼎煉丹,一陣忙活之後,又施了一套針特別的針法,君琰本毫無生氣的眼珠子裡,立即出現了光色。
火照之主滿意地站起身子,這兩個蘇瞳的朋友,都不是什麼尋常角色,一個身體太親近自然之道,無論把什麼種在身上,都能養出絕品藥花,若不是不可染指,他真想把箋舟佔爲己有,煉成自己絕佳藥鼎。而君琰的自愈能力,也非常人可以媲美,他的手段,只是加速他愈傷而已,可以說自打蘇瞳把他從泥中拔出後,君琰便已開始自行恢復。
本想把君琰快醒了的好消息告訴蘇瞳,火照之主起身卻見她半個身子正掛在船外,好像在奮力打撈河中的什麼東西。
蘇瞳之前一直站在船舷看着鼎火,可是幾秒前河下什麼東西金光一閃,成功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側頭看去,發現一壺一杯,正靜靜沉澱在河牀上,清流潺潺,卻未將它們如不死鳥的殘船與美酒一併化去。它們好像是剛剛纔出現的,又好像在那靜待了自己百年。
蘇瞳喉頭一緊,立即拋出臂上草葉入河打撈。
害怕它們是自己在思念中看到的幻影,直到草葉真的碰觸到金屬,將它們層層纏繞,蘇瞳一顆懸着的心才終於落定!
第一次見到不死鳥師傅時,他用這杯子喝酒,其後幾次說話,他桌上總擺着酒壺。雖然強把她配給他那“玉樹臨風,溫文爾雅”的兒子時,師傅還贈給了她大量金銀仙物。
可是比起那些花哨的東西,蘇瞳總覺得這一壺一杯……纔是不一樣的!
火照之主看到,蘇瞳雙手捧着溼漉漉的金盃與金壺,傻乎乎地杵在甲板上,連鼎火快熄了都不自知。
河水順着她的手臂向下滴落,可是她卻把杯與壺貼在臉上,像一個孩子一樣笑了起來。眼睛彎得像小橋一樣,雙頰飛起粉色的雲霞。
火照平靜的心湖,被河上的輕風吹出了溫柔的皺褶。
數千年來,他也見過真仙無數絕色,活潑的,冷豔的,嫺靜的……可都不如眼前女子真實動人,她身上帶着一種……一種仙人們常常嗤之以鼻的人間煙火。
她的歡樂不來自金鑾雄偉,仙威浩蕩,她的悲傷也不源於州河分崩,星辰之殤。
她想笑時笑,想哭時哭,一切人間細碎,都在她的魂色中放大,就好像少年騎馬飛馳過陽光灑落的林間,忽而被一枚落於野草裡的翠鳥羽毛所吸引,緩了步伐。
縱然長大後看慣人間喜樂,揮斥之間定生死乾坤,但漫漫長夜的幻夢裡,還是經常會出現年少時,那驚豔了整個夏日的柔軟與碧色。
一切美好,始於細微裡。
“先師……何名?”不知不覺,火照已走到蘇瞳身前,在他踱步時,鼎火立即無聲擴大,自然穩定在最適宜的溫度。
蘇瞳聽到鼎火的噼啪聲,這才驚覺自己失職,雖然一臉抱歉,可還是緊緊抱着金盃金壺,先爲它們尋了個合適的落腳處。
大概察覺火照之主又在自己不注意的時候與蘇瞳搭訕,傲青丟下要研磨的草藥,歪着嘴迅速靠近。
“先師……乃是豔絕真仙的人物,他既船殞,名字不提也罷。”蘇瞳的目光,先掃過手旁杯盞和傲青的臉頰,又投向了茫茫的水上。
船殞?
火照之主感覺蘇瞳的措辭,別有深意,他明知她的奢望是不可能的,不過還是閉緊了嘴巴,不再繼續這個會惹人討厭的話題,無論現實是什麼,何需打碎別人的美夢?
“你的一位朋友,快醒了。”
這是現在最動聽的對話。
“真的?”火照之主還沒說完,蘇瞳就提起裙襬朝船艙跑去。
“丹術,的確很方便。看來本皇也要學習幾年,說不定哪天就派上用場了。”傲青別有深意地看了火照之主一眼,緊緊跟在了蘇瞳身後。
“幾年?最多毛皮而已,有些東西,需要天賦。”火照之主相當謙虛。
轟!
“你看到了麼?剛纔空中好像有一道閃電!”白蝶拉着宗文的衣領尖叫起來。
君琰的愈傷速度,比火照之主想象的更加快。他對蘇瞳只是說“快要醒來”,可是等蘇瞳掂腳跑到君琰面前,他卻已經掙扎着爬起。
在朦朧中看到蘇瞳靠近的臉,君琰情不自禁一陣苦笑。
“還以爲這一次得下地獄了,沒想到又是你救我。好像我斬你的緣,都補自己身上了呢!”
“怎麼着?撿回一條命,有意見?”蘇瞳笑着給了君琰一拳,看他又有精神的模樣,真好。
“對了,箋舟呢?”已經顧不上抒發再見到蘇瞳的喜悅,君琰現在最急迫的還是打聽箋舟的下落。
“嘿!你們還真成了難兄難弟了。”蘇瞳指指一旁的牀榻,臉色蒼白的箋舟,依舊躺在那裡。“我在花田裡最先發現箋舟時,他也是拼了所有力氣指向你所在的方向,不然想找到你,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蘇瞳的話讓君琰臉上浮起了動容之色。
其實他也沒有想過自己尋藥之行如此曲折,箋舟不過是因蘇瞳才認識的朋友,可是這一路走來,箋舟卻用他孱弱的病體,爲他抵擋了數度生死危機。
“他有沒有性命危險?”君琰想抓蘇瞳的手,傲青吃人的目光還沒甩來,君琰的手指卻已被火照之主溫和地接住。
“有我在,他一定會好起來。”和煦的微笑,令君琰有些發毛。
這又是個什麼人?
他向蘇瞳投來問詢的目光。
“火照之主,花田的主人。”蘇瞳撓着頭,感覺這些人的關係,已經開始理不清了。
君琰一口老血飆出!
去你的!就是你個猢猻王八蛋兒陰了老子!若不是那叫什麼枯叟的老東西使出生死水淹沒整個花田的陰招,他與箋舟何至於被秘術封印,杵在田中養了花?
“原來是你!”
皮笑肉不笑地捏着火照之主的手,君琰用了十足的力氣。
“咦?宗文,你聽見什麼嘎嘣聲麼?”白蝶又拉了拉宗文的衣袖,換來的是一通白眼。
“是火照之主救了你和箋舟,他承諾將一株絕品的九轉叱生花送給你。”
蘇瞳在君琰打起來前趕緊補充,要是君琰能打贏也就罷了,可是火照之主與自己意戰時是封印了修爲的,若全力應戰,君琰一定要吃虧!
藉着蘇瞳給的臺階,火照之主趕緊下。
“此事是我護花奴做得不對,不過我的藥田不能動,也是行了幾千年的規矩。閣下若覺得受了委屈,大可向本皇再提要求,只要能辦到的,通通照做,權當賠罪怎麼樣?”雖然手被捏得變了形,可他依舊保持着從容的神態。
是這樣?
君琰揚起了眉頭。
既然正主這樣賠禮,君琰還有什麼可怨恨的?
雖然他差點送命,可的確也是犯了人家的禁忌,這一次如果不是蘇瞳出現,就算死在花下,也不委屈。在這些道理上他已輸了一籌,自然說話得氣短一些。
“是我魯莽在先,多虧仙皇大人不計較……不過還請務必保住我這朋友的性命。”君琰咬牙切齒道歉。
雖然還窩着火呢,不過這事就算是徹底結束了,這裡沒有敵人,都是朋友。
“謝字不用提,箋舟小友也一定會醒的,不過你這個傷員還需要多靜養休息。”火照之主又查看了一下君琰的傷情,這才示意衆人離開房間。
傲青倒是一反常態,最後離開,等大家都散了,他才慢吞吞地給君琰關上門,嘴裡還無意地嘟嚷起來:“喜新厭舊,喜新厭舊!那該死的火照不過是送了些花與神符,就讓瞳瞳另眼相待,簡直可惡啊!今夜本尊要在他碗裡下毒!”
黑暗裡,君琰皺起了眉頭。
前一刻,傲青滿臉咒怨,後一秒,他卻神清氣爽,關門大步離開。
宗文蹲在牆角,把傲青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他瞠目結舌……目送着自己這腹黑的師公遠去。
表面看,師公是最大度的男子,那火照之主分明不懷好意,師公還能與其交談甚歡,可是背地裡,他絕對是最小肚雞腸的傢伙,居然連一個傷員……都不放過。
宗文震驚之後,雙眼放光!感覺自己日後不但要多跟着師傅,也一定要多親近師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