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孔竅傷君阻望遐 一
吃着盤子中的餃子,想到曾經的艱難困苦,吳翼再也忍不住,兩行熱淚滾滾而下。孤獨了這麼久,終於有人願意在他一個人的時候來看看他了,他也終於體會到了那種在寒風中突然涌現出來的溫暖。
龍夢凌看着一邊流淚一邊吃的吳翼,冷笑一聲道:“很孤單,是嗎?”
吳翼捧着盤子,用力點了點頭:“嗯,很孤單,也很冷。但是現在好多了,謝謝你。”
龍夢凌道:“你不必謝我,也不該謝我。若要成就大事,必然要經歷一番挫折與苦難,也必定要忍受孤單與寂寞。若連這種孤單都承受不住,那還有能力承擔起什麼!人生來便是孤獨的,沒有誰能永遠陪着誰,弱者與強者的區別便是如何對待這種孤單與寂寞。當你能夠享受這種孤單與寂寞,能夠從這孤單與寂寞之中尋找快樂的時候,你便真正成爲了一名強者。”
吳翼呆呆地望着龍夢凌,忽然明白了她爲何那般喜歡安靜,爲何那般喜歡獨自一人俯瞰世間虛無縹緲的繁華。因爲她是強者,她可以享受那份孤獨,她認爲那種孤寂是快樂的。或者說,她並不曾感覺到孤獨,即便她身邊無人,她也可以與酒爲伴,與天地爲伴,甚至與整個宇宙爲伴。
她從來,都不會覺得自己是孤獨的。
龍夢凌淡淡一笑,正要說什麼,面上忽然現出一副驚訝的神色,猛地回身看向東北方遙遠的夜空,半晌之後忽地一笑,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這個傻瓜,何必要特意回來。”
吳翼見龍夢凌那一絲笑容中似乎含着一絲無奈,卻似乎又含着一絲欣喜,忍不住問道:“怎麼了?是誰回來了?”
龍夢凌搖了搖頭,淺笑道:“沒什麼,我回去了。”不等吳翼再問。身形一晃,已從吳翼的眼前消失了。
吳翼怔怔地看着龍夢凌離開的地方,就如雕像一般一動不動。她來得那樣突然,又走得那樣突然,若不是他此時還捧着那個剩了幾個餃子的青花瓷盤子。他幾乎就要以爲方纔的一切只不過是他的一場夢。
半晌之後。吳翼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盤子,又擡頭看了看遠處天空上綻放的一朵煙花,忽然跟着那朵煙花,“啪”地綻放出一抹燦爛的笑來。就在那一刻。他似乎忽然就明白了龍夢凌方纔的那一番話是什麼意思,卻又說不出來他奧迪明白了什麼。只是在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他並不孤獨。
隨手從乾坤袋中掏出一瓶酒來,吳翼手指一用力捏掉瓶蓋,舉起酒壺對着天空大聲笑道:“我不孤獨!我有天地爲伴!來!天。地,我敬你們,我們今夜不醉不歸!”揚手將酒瓶向天空拋了出去,酒瓶“砰”的一聲在半空炸開,清亮的酒水如雨般當頭澆下。吳翼昂頭張嘴,冰涼的酒滴落入口中,炸開一片火辣辣的熱。
是的,他不孤獨,從不!
龍夢凌一回到摩天大樓。便看到那個藍衣男子長身玉立站在面前,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龍兒,新年快樂。抱歉,我回來遲了。”
龍夢凌面色忽地一冷:“你回來做什麼?”
張凌自顧坐到落地窗前的藤椅上,取出茶具一邊燒水沏茶一邊道:“沒什麼啊。馬蓉嬉家太吵了,什麼七大姑八大姨的全都到了。這一晚上,我光是問好就問了四五百遍。那些半老太婆,實在聒噪。各種問題問得我頭都大了。我實在受不了了,就先回來了。”
龍夢凌冷笑道:“是嗎?”
張凌道:“當然。”
龍夢凌冷笑不語。看着張凌熟練地掏出茶葉罐取茶葉,猛地一聲冷喝:“說實話!”左手一掌揮出,一股森寒之力激射而出,“砰”的一聲將張凌手中的茶葉罐擊了個粉碎。
張凌身體一顫,低頭看了看散落在腳下的茶葉與碎瓷片,輕嘆一聲道:“罷了,我明知這種說辭瞞不過你,卻還是這樣說了,我是自找的。”輕輕一揮袍袖,準確地將地上的凌亂拋到了垃圾桶中,隨即重新取出一罐茶葉,鎮定自若地繼續泡茶。
龍夢凌微微皺了皺眉,徑自走到張凌旁邊坐下,一言不發地看着窗外,淡淡看着遠處煙花炸得一片燦爛,卻只有剎那芳華,隨即化作淡淡輕煙隨風而逝,不留一絲痕跡。而張凌則看着龍夢凌淡漠的側臉,同樣一言不發。
不多時,壺中水已燒得滾開。一片茶香氤氳中,張凌輕輕開口道:“龍兒,我放不下你。”
龍夢凌緩緩收回目光,靜靜注視着面前那一杯清亮的茶湯,良久之後方纔道:“我知道。”
他放不下她,所以纔會在大年夜鐘聲剛過不久便急匆匆趕了回來。她,豈能不知?
龍夢凌端起茶杯,輕呷一口:“可你如今已有女朋友,凡事應以她爲主。”
張凌嘆道:“正因如此,我纔等到新年鐘聲敲過之後才趕回來。龍兒,你我相伴這麼久,你應該知道你在我心中佔着多麼重的分量。我知道我現在應該在馬蓉嬉身邊,但是我放不下你。在我的世界中,只有你纔是最重要的,雖說馬蓉嬉是我的女朋友,但是她萬萬不能和你相提並論。”
龍夢凌淡淡道:“我都知道。可是,現在的情況,你應該先顧着她。”
張凌微微皺眉:“那……你要我現在回去嗎?”
龍夢凌默然片刻:“罷了,既然都回來了,就不用回去了,陪我坐會兒吧。”
張凌笑着答應道:“好。”
兩人各自捧着一杯清茶,就那樣靜靜坐着看着遠處的天空由萬花齊放漸漸轉爲寂寥曠遠,始終一言不發,也早已不需要任何的言語。多年來的相伴,兩人之間早已形成了一種默契,即便這樣靜坐着也不會覺得尷尬。因爲他們知道,他們早已化爲對方生命的一部分,彼此之間的熟悉程度甚至已經超過了對自己的瞭解。他們的心,早已相通。
夜漸漸深了,那隻大的暹羅貓早就在兩人面前的茶桌下面睡熟了,而那四隻小貓卻不知道正在何處做着什麼事情。輕輕放下茶杯,龍夢凌淡淡道:“我們去放煙花吧。”
張凌笑了笑:“好。”
兩人攜手登上摩天大樓的圓頂,張凌在兩人腳下鋪開一層平整的透明屏障,從乾坤袋中掏出一個個各種各樣的大禮花,整整齊齊地擺在上面。龍夢凌看着張凌在不遠處忙碌,忽然道:“你知道我今天會想要看煙花?”
張凌回頭笑了笑:“往年你都對過年漠不關心,今年卻突然跟他們一起來包餃子。所以我想,你可能會想要看煙花,就買了好多先備着。”說話間,已經擺了一百個大禮花在地上,“龍兒,是一燃嗎?”
龍夢凌點了點頭:“嗯。”
張凌退到龍夢凌身邊,輕輕打了個響指,淡藍色的火苗“嗖嗖嗖”地飛了出去,準確地落在引線上。幾秒鐘後,大片煙花在空中綻開眼花繚亂的炫麗色彩,龍夢凌仰頭望着半空中彩色的星點,那光芒落在她深青色的重瞳之中,漾開絲絲波瀾。
張凌就那樣望着龍夢凌的側面,只覺得此時的龍夢凌是如此的神聖而純淨,忽然間就觸動了他腦海中久遠的記憶。那段記憶,是屬於另外一個人的,那個人也曾這樣站在他心愛的女子身邊,默默看着她聖潔而精緻的側面,看着她眼中明亮的光芒。那一瞬間,便是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