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虞無病半倚在龍榻上,細思着今天發生的一切,門窗俱閉,暗夜採光用的磷石也被金奩遮住,只有薰香的一點闇火之色,在無聲無息間明滅不定,更顯得房內幽暗。
室外傳來侍者的輕問:“陛下,清池姑娘求見,正在偏殿等候,陛下是否召見?”2
虞無病從龍榻上緩緩坐起,“請清池姑娘稍候,朕就到。”
話音未落,清池的聲音便從門口傳來,“不勞煩陛下移駕,小婢只有帝先大師片語面告陛下,說完就走。”1
虞無病聞言一愣,只得趕緊整理好衣衫站起,走向寢宮大門。
清池見虞無病走出,微微一禮,說道:“帝先大師有話要我轉告陛下,還請陛下行個方便。”
虞無病看了看朦朧月色下不可清辨的清池,對一旁的侍者揮揮手,轉瞬,只有兩人隔着門檻峙立。1
“大師讓我告訴陛下一聲,命由天生,不可輕改,外力強篡,適得其反。小婢告退,請陛下安歇。”
清池言罷飄搖而去,虞無病靜立在寢宮門內,木然了好一會兒,才退到牀邊坐下,心中喃喃道:
“命由天定,呵呵,適得其反,哈哈!可我若不用強力爭取一下,我的命就任由那幫老傢伙定嗎?還是指望那個不知真假的小子突然覺醒來挽救?
虞神宮啊虞神宮,找不到虞童,就一絲入宮的機會都沒有嗎?我這千世才現的虞氏純血也不得直入?
虞童又不是我生的,他不出來,我有什麼辦法!我只是想幫他早開武力,讓他成爲虞童,盡享尊貴!又不是要害他,這也不許?
一個小婢也敢亂闖寢宮,當朕是何物!該死!都該死!”
虞無病雖仍穩坐龍榻,但神情已然猙獰,氣息漸漸濃重起來。1
“陛下,該安歇了。”離去的侍者不知何時又回到門外,低着頭正準備將門拉上。
虞無病平息了一下心境,看着侍者,突然問道:“你且住,我問你!你是出過護界大陣,在外界征伐過的,對嗎?去的哪一界?”1
“回陛下,微臣去的是金靈界,在彼界征戰三百餘年。
虞神宮和先帝感念微臣勞苦,域外重傷後,特許微臣入宮爲近侍,爲先帝掃榻清塵,隨扈左右,直至先帝仙去,又隨陛下至今。”
“嗯,征戰三百餘年,又自先帝到朕,也是長壽了,你壽元還餘多少?”
“回陛下,微臣已七百餘歲,還有近五百年壽元。”
“是啊,爾等塞外軍士,皆有一輪之命,比朕活得都久。”虞無病自嘲地說道。
又突然想起什麼,止住了這個話題,繼而問道:“域外朕不曾親臨,爾等真可在那兒移山倒海?”1
“回陛下,此事皇室內卷皆有記載,玉鑑浮光也可直觀,陛下您都是見過的,說移山倒海那是妄言了。1
我等無論在界外如何,居於界內都非陛下一合之敵。規矩所定,臣不敢多言界外之事,還請陛下恕罪。”
“恕罪?什麼罪?朕是皇帝!朕說無罪,誰敢定你罪?哼,朕寧可不要這無敵,只要更多壽元!”
虞無病本已經平息的聲音突然激烈,他又感覺到一個無法反抗的黑影壓在了自己頭上,讓他艱於呼吸,無法執掌一切的感覺讓他憤懣。
呼~~~呼~~~猛烈喘息了幾聲,虞無病看看門外默立的侍從,苦笑着搖了搖頭。
“是啊,這個規矩不能破,朕也不能。神虞皇朝,自有皇家正史,界內諸人無論貴賤,知曉域外情形者,皆不得妄言域外諸事。
若有違者,與知曉者一併發配戍邊,死後也不得歸鄉入土,杜絕一切泄露可能,連皇室也莫能例外!
而虞神宮,就是鎮平一切的無上力量啊!
想想無傷,我那勇武無雙的親弟弟,傳聞在域外毀天滅地,異界衆生聞之兩股顫慄,見之心膽俱裂。回了皇城,還不是讓人一眼瞪死。”
說到這裡,他擡頭向上看去,目光似乎穿過房頂落在那無窮天宇之中,那裡有着什麼守護着皇城,也禁閉着皇城,更把他緊緊鎖在了這廣闊而又微小如塵的帝都。
侍者更沉默了,連回話都不再有。
虞無病脫力般地揮了揮手,“去吧,朕要睡了。”
“是,陛下。”侍者輕輕拉上門,隱於門外的黑暗中。
薰香已滅,房內更黑了,只有一雙熠熠的眼睛看着房頂。
第二日一早,時宇正在自己房間收拾讀本,靜等入皇家書院,清溪突然笑嘻嘻地摸到時宇身後,一拳砸在他的背上,打得他齜牙咧嘴疼痛不已。
“清溪姐,你又幹嘛!我不是給你道過歉了嗎!”
時宇奮力曲臂,卻揉不到被打得劇痛的背心。
“你那叫道歉?敢對我姐妹口花花的輕浮浪子全都餵了狗!要不是看你年紀小,我早把你丟進皇家狩獵場喂野豬野豹去了。”1
“還好,不是喂狗。”時宇靠在牆上使勁蹭,舒緩那一拳帶來的不適,一臉的疼痛難忍。
“真的打疼了?我還沒用勁兒呢!你這小身板怎麼這麼脆弱!”清溪見時宇的確難受,急忙走過來在他背上揉揉。
時宇嘿嘿一笑,滿意地點點頭,甚至還發出陣陣舒暢的哼哼聲。
“小鬼!你又騙我!”清溪一見時宇詭詐的笑容,就知道自己又上當了,擡起手作勢又要打。
“別!別打了!你來這不是就爲了打我吧!”時宇用力一掙,跳出幾步。
清溪這纔想起有正事要辦,讓時宇一打岔全忘了,更是氣得妙目斜立黛眉沖天,恨恨地看了時宇幾眼,道:“大師叫你去,你快跟我走!”1
時宇嘻嘻一笑,道:“姐姐就是畫里人,越生氣越好看!”
帝先大師正拿着幾本書冊翻閱着,看到兩人嘻嘻哈哈走進來,向時宇點點頭,示意他坐下。
清池正侍立在後,也朝着時宇微笑。
時宇規規矩矩地半坐在椅子上,不知大師叫自己來又有何事。
“這有幾本習武健體的書,你拿去看看。你年歲既小,身子骨又太弱,需人好好照料,從今起就住在這裡偏廂側殿。
這些書只許在我這裡讀,你自己照着練習,不許帶出我這居所。平日有事就找清池、清溪,無事不得隨意外出。”
帝先大師推給時宇幾本書冊,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
“啊?哦!是!”
時宇聽到盡是些與求學不相干的事情,先是有些意外,後又想到帝先大師曾讓自己習武,給自己習武健體之書,倒在情理之中,只是這“不許”那“不得”的一堆約束,讓他有些不解。
時宇趕緊接過書冊,隨意翻了翻就合起放在膝上,等待帝先大師進一步教誨。
“你學文已有成就,不急於一時再進,學堂功課放一放,先把身子骨弄硬朗了。對了,你讀書到底是爲了什麼?”大師看似隨口問了時宇一句。
“讀書識字,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封妻廕子!爲國爲民,成就棟樑!”時宇想都沒想就把爹孃和鄉里先生教的那一套背了出來。
“撲哧”
站在一旁的清溪、清池又笑了出來,“纔多大,就想着娶媳婦?果然是個壞小鬼!”1
大師也呵呵一笑,搖搖頭說道:“前次你可不是這麼說的,你不是要明“宇”之奧義,“宙”之本源嗎?這麼快就變啦?”
“前次是先生問我名字何意,那是我爲自己許下的本心之願,無關他人;
這次先生問我讀書爲何,我自然是以父母期許爲準,父母養育,恩德必報,兩者並不相同。”
帝先大師一愣,似乎並未料到時宇居然有這樣的答覆,點點頭道:“你說得對,確實不同。也罷,你先回去看看這些健體書本。學堂暫時不要去了,等我允你去,你再去吧。
學這些,我只有一個要求,只可看,不可問!任誰,你都不可問!這些書,除現在房中之人外,誰也不可看,待一段時間後,看結果如何再論其他。”
“啊?”時宇大吃一驚,低頭看看手裡的書冊,暗想這些令人興致缺缺的東西有什麼寶貴,居然還不能帶出去。
“讀不懂的地方叫清溪帶你去書庫查閱,你要是沒其他事要問,就回去罷。”
“大師,我有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