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霽天晴朗,
臘梅處處香。
騎驢把橋過,
鈴兒響叮鐺。
響叮鐺響叮鐺,響叮鐺響叮鐺,
好花采得瓶供養,
伴我書聲琴韻,
共渡好時光……。”
位於郊區的農村兒童福利院, 院外的平壩上, 大少聽着孩子們朗朗的兒歌聲,臉上漸漸展露出了絲微笑。那笑容,澹澹如子夜月華, 是滌盡羈絆紛爭之後,無限逍遙、無限快活的笑。
女孩不知哪來那麼多鬼主意。一會, 在郊區買塊地, 搭個暖棚, 弄來些蘑菇、西紅柿、豆角苗,到了週末便拉着他去播種耕耘, 動靜還越弄越大,連爸媽聽了都心癢癢,還跟着他們去玩了好幾次。一會,又纏着他回鏡苑去翻箱倒櫃地折騰出一堆他的舊衣服舊物件,說是要捐給福利院。見她搜刮得連他的一個只是過了時、但依舊能用的商務通都不放過, 大少實在忍不住開口問她:
“你這麼有愛心, 怎麼不把自己那些已經放滿了兩個櫃子的手袋和鞋子捐點出來?”
--葉萱最喜歡買手袋和鞋子。
果然, 這話問倒了她, 但立馬, 女孩似被踩到了尾巴般蹦起來:“那些都是名牌耶!怎麼能讓小朋友小小年齡就接觸奢侈品?”
“承認你捨不得不就結了。”他哼哼,卻是不敢讓她聽見。
是的, 他越來越不敢招惹她,否則,她總會用些千奇百怪的法子報復回來。譬如象,捧一本酸度爲99.99%的言情小說,纏着他臨睡前念給她聽,你這廂結結巴巴、艱難無比地念着,她那裡倒似聽了催眠曲般咂巴着嘴象只小豬一樣入夢去了。最恐怖當數看韓劇,葉萱一使此招,大少立馬無條件繳械投降,他始終都沒弄懂,堂堂一央行的行政科長、搖控運作瑁輝上億資產、不時出現在媒體財經頭條上的風雲女子,怎麼會跟着一介肥皂劇忽哭忽笑。
想不通吧?讀不懂吧?偏又甩不掉、舍不下,那就只有認了?認了!大少臉上的笑意又濃了幾分。
“陳大少!”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定睛一看,他有些驚愕起來:“柴少?”
果真是柴俊帶着一羣人沿着崎嶇的碎石路過來。
“你怎麼也到這裡來了?”大少驚奇地問,隱隱有些懷疑自心底漫延開來。
柴俊轉身囑咐一人帶隊伍先進去,自己獨步過來:“這是我們公司旗下的車友會定點扶助的一個農村兒童福利院,每個月大家都會送點物品過來。對我來說是一舉兩得,既做了善事,又維護了客戶關係。葉萱呢?”解釋完,他舉目四望。
“在裡面陪小朋友唱歌。”大少擡手指了指內院。這地方是柴俊的窩子?換句話說,葉萱也是受他提點來這的?
“怎麼你一個人在外面?”
“他們要我一塊唱,怕五音不全嚇壞小朋友就不好啦,所以趕緊溜出來。”大少收起笑容,淡淡答道。有些煩亂泅出大腦,但面上,卻是一派沉靜。
聽見裡面傳來一陣陣歡笑聲,再看看輪椅裡獨坐的大少,柴俊有些猶豫是進去還是留下聊聊。因着那篇緋聞報道,他應該恨大少,可放眼商界,這些個事,太稀疏平常了,就如大少也從來沒把他與怡心曾經的行徑放在眼裡。勝者王侯敗者寇,獨不能怨尤。
“怡心已經離婚了。”還是大少先開了頭。兩個男人都有想問對方的問題、想告訴對方的話,就只看,說什麼,又領悟些什麼。
柴俊掏出支菸,燃着,狠狠吸了一口,深深呼出:“我和她,早就沒可能了。”
“換口味了?上十年的愛好,丟得了嗎?”大少的聲音裡,聽得出冷冷的嘲弄。雖然他一再提醒自己,柴俊與費雲軍不一樣,不能直來直去,可是,親耳聽他證實已斷舊愛,還是沒忍住內心的擔憂化成了諷刺的言語。
“呵呵呵,”柴俊笑了起來,沒想到平時說話滴水不漏的陳大少也有失言的時候,難怪說關心則亂。他懶懶地捋了捋頭髮,那模樣,怎麼看都多了些悠閒,“就是丟不了呀,所以,轉來轉去,還是喜歡已婚女子。”
“柴少,”大少一字一句道,既然話都已經說開,那就不要再遮遮掩掩的吧,“爭取是男人的天性,你如果真有了心,陳瑁輝願意與你放手一搏。沒必要惺惺作態,利用她感情最薄弱之處入手,那樣,即便你得到了她,也勝之不武。”
香菸在柴俊手裡慢慢燃燒。向來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陳大少也會說出“勝之不武”的話,他的確是有些亂了陣角。
“我沒有‘利用’你和她任何一處薄弱點!”抖落一截菸灰,柴俊坦坦蕩蕩地說,“愛一個人不就是希望她快樂嗎?不錯,我沒有你陳大少這樣的福氣,能把她握在手心,可並不代表我就不能去關心她、幫助她,哪怕,是以朋友的身份。當然,我也希望付出終有回報,但是,若得不到,我絕不會認爲她欠着我什麼、或自己虧了多少。就好似今天你我站在這裡,並不是裡面的孩子們能讓我們有錢賺或是有成就感,而是我們自己的心靈,同樣需要追求一些與名利無關的東西。假如,我努力爲她做到的這些恰好是你認爲的最薄弱、最貧瘠之處,陳少,說句不該說的話,一個愛字,你寫得可是有點有心無力。”
柴俊噙着一絲極淺極淺、但又很真很真的柔情望向院內,低聲說:“她原本是當得起更純潔的愛的。若你給不了她,不如,放手吧,還她一份自由,當是謝謝她曾給過你一段不一樣的人生路。”
淡淡一句“放手吧”,卻尤如一塊大石壓在大少的胸口上,擠壓得胸腔都幾近不能呼吸。久久,他澀然開口:“我從沒有剝奪她選擇的權利。”
“你有!”
“沒有!”大少瞪大了已有些充血的眼睛。
柴俊聳聳肩,不想再爭辯下去:“無所謂。”他的眼睛瞟過大少的雙腿,萬千絕望盡凝於此。
柴俊的那兩道眼神,尤如兩把重錘,狠狠地砸在大少的雙腿上,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了自腿上傳導入神經的、椎骨椎心的疼痛。
“我先進去了!”柴俊滅了煙,準備進院子。
正好葉萱自裡邊出來:“嗨,柴少!我一聽是華捷車友會的,就猜到你來了。看見……。”她剛想問有沒有見着大少,擡眼便看到那人正杵在平壩裡木然地望着遠處。
衝柴俊笑笑,算是打了招呼。葉萱朝大少走去:“一個人在這幹嘛呢?我們進去玩好不……。”
“我不太舒服,回去吧?”大少說着,手有意識地按住了胸口。
“好!”根本就不需要想,單看他那個動作,葉萱的臉色就緊張了起來,她取下自己的長絨圍巾,包裹在大少脖子上,“你也該回去吃藥了。稍等等,我去叫大飛。”
望着她疾步而去的背影,柴俊籲出口氣:“知道了吧,上帝爲你關上一扇窗的同時,必定會爲你打開一扇門。只不過,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上帝爲她打開的那扇門在哪裡。”那個“她”字,他說得特別重。
大少默然不語。有一種痛,隨着血管在全身奔流。
那一天後,葉萱很明顯地感覺到了大少的變化,僅管他極力裝作若無其事,但渾身散發出的滄涼與疏離,卻是越來越重。
哪裡不對勁?
他不說。無論葉萱哄着、逗着、騙着、怒着,他自靜默在自己的世界裡。到公司的時間越來越多,開始恢復應酬、會議,睡眠質量直瀉下降,常常是葉萱半夜醒來,一個激凌下,便見他挾着雙深邃而又纏綿的目光,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是應該抽個時間去國外過過純粹意義上的二人世界了。葉萱把原因歸究爲新年伊始的操心,她敲敲桌子,決定把這陣子忙完了就安排度假事宜。
若是,她知道大少此刻在做什麼,怕只就不是氣憤剃頭擔子一頭熱那麼簡單了。
趙依依在大少還未把話說完、但她卻已領悟的瞬間,便驚跳了起來:“不行!大少,這絕對不行!”
絕對!
“我保證給你‘陳太’這個頭銜所能擁有的一切。”除了,愛情。
“那也得有命享用才行。”不愧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性女子,這賬不用摁計算器,趙依依便算了出來。她連連擺手:“大少,葉總那性子,您還會沒我瞭解嗎?她只需瞟一眼就知道我倆是在演戲,你倒是不會有事,我輕則丟飯碗,重則只怕會從這個城市消失。”
“不會演戲,我會和你正式註冊結婚。”沒有了她,連生命都沒有了意義,何況只是婚姻。
趙依依急恨:“那我更是死得屍骨無存。”
大少很是不解。他之所以找上依依,或多或少有捕捉到她心底情愫的因素。得償所願,加上她這個年齡段的普通女孩夢都夢不到的物質享受,她連挑戰一下的勇氣都沒有嗎?抑或,自己猜錯了?
“還記得上次您住院不讓我們告訴她的事嗎?後來一干人等被葉總拎到辦公室罵得狗血淋頭,從外界影響到員工職責、對您健康的危害程度,裡裡外外、由點及面,足足訓了我們三個小時,趙蘭哭得涕淚交加地都沒令她動容,甚至連大飛她也沒給面子。直到我們每個人都親口保證再無下次,否則自動離職,她才勉強罷休。就這樣,仍明着告訴我們年終獎會受影響。大少,葉總做事向來公私分明,唯獨涉及到您時不依常規,她對您的重視,傻子都看得出來。那個……那個我雖然不知道您怎麼突然會有這種想法,但是……。”
“好了,”大少打斷她,他當然知道葉萱緊張他的病,可沒有人明白,他有多不願意兩人之間,談得最多的,便是他的病。看趙依依那相,是指望不上了,“你別管其他,我再問一遍:你願不願意?”
願不願意嫁給我?這是大少今天叫她進來談話的主題。曾經在夢裡憧憬了無數次的提問,真實聽見時,卻嚇得她連考慮都不用。一邊搖頭,一邊哀哀地說:“大少……。”
“我明白了。不好意思,嚇到你了。你出去吧,把這事忘掉。叫Dina進來。”
趙依依又被重重驚嚇到了:“您還要找Dina……?”天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令得他如此不屈不撓地急着把自己嫁出去?
“我說了,把這事忘掉,當我從來沒說過。去叫Dina。”大少揮揮手,
Dina,你又願意嫁給我嗎?
“別開玩笑,大少!這要讓葉總知道了還不得成世界末日。”聽完他的要求,Dina搖頭皺眉的神情與依依如出一轍。鬱悶得大少幾乎要懷疑兩人私下通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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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要幫我,Dina,我保證你不會有事。”他面無表情,一字一字卻說得極重。
“大少,我那就一形容詞,並不是真有什麼怕的。但這事斷斷不可。別說這種酸瓜橋段她一眼就會識破,就算她信,也自有千個方百個計壞了你的計劃。無可操作性可言的。”說到“酸瓜”兩字時,Dina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大少。
“我和你,那麼多年的情誼,你都不幫我?”
這話裡,壓着的情份太沉了!Dina嘆口氣:“省省吧,大少,這樣做,不是幫您,是害您。折騰來折騰去,當中的主,沒一個脫得了苦。”
折騰來折騰去,當中的主,沒一個脫得了苦。
大少仰入椅背,後面是葉萱給罩的套厚厚的天鵝絨墊,倚在上面,舒服得令人不捨起身。酸瓜橋段、折騰……,感性似Dina、趙依依,也明白她聰明得令他驕傲,怎麼自己反倒小覷了她?或許,不是小覷,只是想用一份自詡的犧牲,成爲她終生的念念不忘。
說到底,還是自己自私。
這一次,不再猶豫,不再退縮,要成全她的幸福,要在自己有生之年,親眼看着最愛的她,得到幸福。
如此,下班,葉萱拎着大袋小袋打包的菜品回到公館時,見着大少一動不動地坐在陽臺落地窗前。待着趙依依離去,他平靜地說:“葉萱,我們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