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將近正午,已經到了午飯時間,可是,邵必剛等人卻渾然不覺飢餓。二十三個人除了張俊趴在壕溝邊上監視着坦克的開進,其他人三四個人一組坐在防空洞、防炮洞的洞口,他們豎起耳朵聽着不遠處的馬達轟鳴聲。馬達聲原地響着,許多人不自覺的伸出舌頭舔舔自己乾裂的嘴脣,心臟也很不爭氣的“咚咚”的急劇跳動起來。
硝煙已經散的差不多了,坦克兵的視野一下子變得開闊起來。在直川的率領下,二十一輛坦克以三輛“奇洛”爲龍頭,排成一個錐陣。坦克的間隙,良木元大隊的士兵們做好了出擊準備。在人車相間的錐陣後面,高樹嘉一親自率領着一個大隊的士兵以三波次的行軍方式擺好了陣勢。
這時,高樹嘉一拿起步話機開始召喚火炮支援,然後發佈講話說:爲了維護大日本帝國皇軍尊嚴,他決定全隊在抵達文安城下後再集體進餐,以此給狂妄的任丘政府和學兵師一個慘痛的教訓!
射擊諸元是早就較好了的,又經過剛纔的射擊,幾乎不需要瞄準,隨着土肥原右手一揮,十幾顆炮彈呼嘯着朝第一道戰壕砸了下去。
學兵師的堅韌出乎了土肥原和中野的預料,攻擊並沒有像事先的推演那般順利。雖然高樹嘉一發回的訊息是給敵人造成了巨大的殺傷,但是連敵人的第一道防線也沒能突破,殺傷再大又有何意義。
就在剛纔,土肥原接到酒井隆從翼東發回的電報,稱翼東發生了內訌,殷汝耕的僞軍暫時無法成行,讓他務必要儘快對文安形成事實上的突破,只有這樣,翼東各僞軍勢力纔可能統一思想,從而完全聽命於殷汝耕。
“這些支那人就是牆頭草!這個殷汝耕也太沒有魄力了,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土肥原看完電報恨得牙癢癢,卻毫無辦法,只得暗求天照大神幫助,好讓自己一氣拿下文安。不然的話,別說國內那些大臣們會趁機發難,就是南次郎這一關他也不好過。日本軍隊不聽國內指令是有傳統的,如“一二八事變”其實就是幾個軍官擅自發動的。而那些軍官們之所以在事後不僅沒有被追究責任還能獲得褒獎,蓋因爲他們爲日本帶來了實際利益。
在土肥原的堅持和指揮下,這一輪炮擊足足進行了半個小時。爲數不多的十幾門大炮愣是將那道戰壕幾乎炸平這才罷手。
炮聲一停,已經等的不耐煩的高樹嘉一立刻下達了進擊命令,稍後,坦克的馬達聲再次轟鳴起來,然後,兩千餘鬼子在二十幾輛坦克的掩護下浩浩蕩蕩的往學兵師的第一道防線撲了過去。
“張俊,你沒事吧?!”炮聲停止之後,邵必剛扒開覆蓋在身上的塵土,大聲問。
在剛纔的炮擊中,不少防炮洞和防空洞的洞口都被泥土掩埋起來。好在大家都呆在洞口,及時的清理下,沒有人被活埋,但是有幾個人卻當場犧牲了。
張俊一直趴在戰壕邊上用泥土堆成的掩體裡,有一顆炮彈在他身邊爆炸炸斷了他的左小腿。他強忍着痛,大聲迴應:“我沒事,鬼子,鬼子已經開始進攻了!”
“方正雲?”邵必剛開始點名。
“我在。”
……半個小時的炮擊之後,二十三個人活着的只剩下了十五個,邵必剛感到有些歉疚,他問:“弟兄們,你們後悔留下來嗎?!”
張俊大聲的說:“不後悔,咱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好兄弟!”
“營長,你應該撤下去的。”
“我已經斷了一條腿,與其苟且偷生,還不如用這殘軀換一輛坦克。我之前說的出擊要點你們還記得嗎?”
“記得,等鬼子坦克想從咱頭上開過去的時候下手……”
張俊大聲叫了起來:“不到二百米了!”
衆人不再說話了,一時,周圍的空氣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轟”的一聲猛烈爆炸,小鬼子的坦克開始開炮了。“孃的,想起來老子還沒嚐到女人的滋味呢!”一個綽號叫老根子的士兵一邊說着,一邊蹭開了駁殼槍的槍機。
“老根子,下了地府我一定給你說房媳婦!”邵必剛信誓旦旦的說。
“營長,你說話可要算數,我想娶個像潘護士那樣的。”
“狗日的夠貪心的,那可是咱師座的老婆!”
越來越響的馬達轟鳴聲裡,老根子“嘿嘿”的笑了。這時,張俊低聲喊道:“兄弟們,我先去了!”然後,一蓬泥土忽然在邵必剛頭上飛揚起來,張俊單腿用力躍出了掩體——
“噠噠噠!”“呯!呯!……”立刻,機槍聲,步槍聲響了起來。邵必剛和離自己最近的老根子對望一眼,臉色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
離學兵師的第一道防線已經只剩下一百多米了,直川忽然產生一種恍惚的感覺——敵人的陣地上太安靜了,要是在剛纔,此時對面早就“乒乒乓乓”響成一片了,這過分的安靜讓人覺得很不舒服,讓他不禁感覺有些忐忑。他在步話機裡大聲道:“全部給我精神點,機槍手,瞄準戰壕邊上。”
“哈依!”
離戰壕還有五十米的樣子,對面還是靜悄悄的,直川嚥了口吐沫,嘶喊道:“加速,加速,衝過去!後面‘北滿’注意掩護!”
三輛“奇洛”整齊的冒出了大量的黑煙,速度一下子提升到極限,快速的朝前方清晰可見的戰壕衝了過去。後面的豆戰車則分成兩部分,一部分隨之加速,一部分則停下來對着可疑目標猛烈的開火。
良木元看見戰車開始加速,舉着手槍的手一揮,同時大喊道:“前面的士兵準備肉搏戰!”在他的呼喝聲中,緊跟在三輛“奇洛”後面的鬼子兵開始便跑邊拉動槍栓往外退出子彈。而高樹嘉一親自指揮的那個大隊的鬼子則四散開來,按照三波次的前進方式,第一波次的鬼子紛紛就地趴下架起步槍、機槍、迫擊炮、擲彈筒朝戰壕方向瞄準,後面的鬼子越過去大約五十米左右的樣子,第二波次的鬼子也照樣趴了下來。第一波次的鬼子跟着爬了起來,和第三波茨的鬼子穿過第二波次的鬼子跟在良木元大隊後面朝前面衝去……
高樹嘉一這一手佈置可謂真正切中敢死隊以身換坦克的命門,張俊剛剛從掩體裡衝出來,幾百支三八步槍和幾挺歪把子機槍同時吼叫起來,他的身子還沒有舒展開,幾十顆子彈同時擊中了他,巨大的衝擊力讓他的身體出現了片刻的滯空,稍後,他像一隻空麻袋一樣載倒在地上。
“警戒!”被學兵師第一次打擊給嚇到了,良木元本能的發出了呼喊。直川正對着張俊撲過來的方向,看見他腋下夾着的那捆手榴彈,他不自禁的驚出了一身冷汗,然後發狂般的嘶吼起來:“突擊,全速突擊!”
沒有聽見劇烈的爆炸聲,邵必剛等人心中一沉,都清楚的猜到了張俊的下場。邵必剛猛的站了起來,一杆中正式支撐住他的身體,一捆手榴彈在他腋下緊緊的夾着,他左手的食指伸進了拉環裡,做好了隨時拉響的準備。他的眼神出奇的沉靜,不知道真相的人看見他此刻的神情,也許會以爲他正陷入某種回憶中。
老根子大口的呼吸着,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正在壓迫着自己的心臟。他看了看不遠處的營長,從他鎮定的神情裡得到了一絲安慰,他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一首五音不全的旋律有點突兀的脫口而出——“送戰友,踏征程……”
緊張和壓迫感降臨在每一個志願留下來的將士頭上,他們或站或蹲,緊緊的抱着懷裡的集束手榴彈,手指伸進了拉環裡,做好了隨時引爆的準備,他們的眼睛緊緊的頂着戰壕的上方,等待着鋼鐵怪獸的出現。
有鑑於之前敢死隊幾乎全軍覆沒的遭遇,邵必剛認爲和敵方“烏龜車”同歸於盡的最佳辦法不是撲出戰壕主動尋的,而是在戰壕中守株待兔。張俊的犧牲證明了他這一決定的正確性,也堅定了死士們必勝的信念。不少人在心中呼喊着:“來吧,來吧,衝着老子來吧!”只希望自己不會枉死,怎麼也要搭上一輛“烏龜車”纔不算折本。
一輛“奇洛”的履帶快捷的踏上了戰壕,其前端一下子就搭上了戰壕的另一端。戰車沒有出現預料中的前部下沉,鬼子駕駛員淺清正雄正感慨“奇洛”二點五米的跨越度不是虛的,心中正鬆了一口氣,卻聽見上方的岡倉劍發出了一聲鬼叫,然後,“轟”的一聲悶響,一股夾雜着火焰的濃煙淹沒了他的視野,戰車在劇烈的抖動中,側部被撒開了一條口子,幾枚彈片在煙火的助威下刺進了他的身子,他只覺得一陣痛感,剛纔還陽光明媚的視野一下子就變成了漆黑——世界好像一下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