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氣呼呼地,還想要好好地和陸離爭辯一番,那七竅生煙的模樣恨不得捲起袖子來,直接打一架。
但威廉和布萊恩兩個人還是架着他,轉身離開,不斷地勸慰到,“沒有必要和他們計較這些,鄉下來的小子,什麼都不懂,聽都沒有聽說過,估計比阿根廷的質量還要糟糕,把自己擺放在同樣的位置上,和他們計較,結果是自己掉價。”
“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就是要好好教訓一下!真是,現在什麼人什麼話都敢說,格調,還有沒有格調!教養呢?禮貌呢?尊重呢?不好好得上一課,他們就不知道什麼叫做葡萄酒,什麼叫做階級,什麼叫做貴族!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一無是處的傢伙還在那裡顯擺,真是丟人!”
“你也說啦,到時候葡萄酒一分高下就是了。什麼沙漠裡的玫瑰,保證原形畢露。新世界的葡萄酒,值得一提的就那麼幾個……”
那罵罵咧咧的聲音,漸行漸遠,轉眼就消失在洶涌的人羣之中,熙熙攘攘的熱浪淹沒過來,重新恢復了平靜,似乎剛纔那短暫的交鋒根本沒有發生過一般。又或者說,新舊世界的矛盾在布魯塞爾葡萄酒大賽裡,習以爲常。
等三個人走遠之後,陸離和尼古拉斯交換了一個視線,隨即雙雙笑了起來。
陸離微微蹙起了眉頭,似乎在發泄着自己的不滿,“這就是歐洲人的待客之道?我一直以爲,他們即使是罵人,都是無比優雅的,又或者在背後罵,至少在當面會保持禮儀。還是說,我對歐洲貴族的理解有誤?”
“他們不是貴族。”尼古拉斯可以捕捉到陸離眼底深處的笑意,他也是笑容不見,“他們和你我一樣,都是農民。區別在於,他們祖祖輩輩都做葡萄酒生意,而你們,最近纔開始做。所以,在你們面前,總是要擺一些架子的,但歸根結底,大家都是同一羣人。”
“他們可不見得會同意你的說辭。”陸離嘴角上揚了起來,戲謔地說道,“他們有什麼來頭嗎?我覺得很無辜,莫名其妙躺槍。”
“這可不是莫名其妙。”尼古拉斯擡了擡下巴,示意了一下週圍。
陸離環視了一週,然後就察覺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若有似無的眼神正在悄悄地打量着自己,偶爾一些視線正面碰觸到了,對方也不迴避,反而是禮貌地點點頭,而後就落落大方地打量起來。那視線裡明顯帶着打量。
“現在所有人應該都知道了,一家來自德州的酒莊登陸了今年的比賽。不要說我們了,就連納帕谷都驚訝非常。”尼古拉斯的解釋,適時到來,陸離恍然大悟,“他們僅僅只是前哨站而已,估計是專門過來奚落你的,只是沒有料想到……”
尼古拉斯有意地停頓了下來,後面的話語戛然而止。陸離呵呵地笑了起來,接着話頭說了下去,“只是沒有料想到,遇到了一個刺頭。對於老人家來說,他們總是最討厭這樣的刺頭,因爲他們不喜歡自己的權威受到任何形式的挑戰。”
陸離不僅挑戰了,而且還給予了有力還擊。顯然,這是威廉等人所沒有預料到的。
“現在,雲巔酒莊可是要出名了,歐洲的酒莊是一個很小的圈子,消息傳播的速度飛快,可能你還沒有來得及喝完下一杯葡萄酒,整個會場就要傳遍了。”尼古拉斯的語氣十分平常,但眼神卻有些幸災樂禍。
“怎麼,那是大酒莊的莊主?”陸離一下就領悟出了尼古拉斯眼神裡的深意。
威廉是一個酒莊的莊主,他剛纔向陸離下了戰帖。雖然說這不是正面對決,但可以預料到的是,大賽官方評分出來之後,雲巔酒莊和威廉酒莊的評分勢必要分出一個高下,如果雲巔酒莊的成績不佳,不僅僅是威廉、傑克和布萊恩,估計其他酒莊也都議論紛紛,屆時,雲巔酒莊就是真正的出名了,以一種不那麼討喜的方式。
“都卡斯酒莊。”尼古拉斯再次重複了一遍,之前在做介紹的時候,隨口提了提,但只是一閃而過,現在正式介紹,“它是波爾多-阿基坦產區歷史十分優秀的一個莊園,距離拉菲古堡不遠,1855年的時候就被評選過五級酒莊。但命途多舛,蟲害、天氣災害、戰爭、經濟大蕭條,一個半世紀裡,起起伏伏了幾個輪迴,進入新世紀之後,頻臨破產,十幾年前轉手賣了出去,卻一直都沒有能夠生產出優秀的葡萄酒。”
典型的歐洲酒莊,歷史傳承悠久,動則就是幾百年,這也是新舊世界酒莊的最大差別之一:新世界酒莊最長也不過三、四十年,根本無法和舊世界的悠久歷史相提並論。
“一直到三年前,他們生產出了一瓶頂級赤霞珠,在區域的葡萄酒大賽上勇奪金獎,當年甚至擊敗了拉菲和拉弗爾,風頭一時無兩。”尼古拉斯的話語十分簡單,但區區三言兩語,卻勾勒出了當時的盛況,“隨後一年,他們的赤霞珠又拿了九十二分,真正地闖出了名號。對於大衆來說,它只是一個低調的無名酒莊,但在法國境內,卻有許多人不喜歡大酒莊,反而中意這樣的小酒莊。”
陸離意味深長地點點頭,“看來,這一次,我遇到強敵了。”不僅僅是強敵,而且還是出乎預料的強敵。
雲巔酒莊這次前來布魯塞爾,不僅僅是要參加比賽,而且還要打通人脈,爲將來的生意往來打下基礎。但現在,遇到了如此強敵,事情頓時就變得棘手起來。一個不小心,雲巔酒莊成了所有人的笑柄,以後再扭轉聲勢,難度就成倍增長了。
這對於雄心壯志的雲巔牧場來說,可以稱得上是出師不利。
“前途未卜啊。”陸離拖長了尾音,輕聲感嘆到,但眉宇之間卻根本沒有擔憂的神色。
新舊世界的對立,他早就知道了,即使不是現在,大賽結束之後也必然會遇到相似的難題,沒有必要膽怯,也沒有必要擔心。紅酒的世界,有一個顛不破的真理,不是受衆至上,而是品質至上,真正優秀的紅酒,即使是再名不見經傳的酒莊,依舊能夠備受追捧。就好像陷入低谷了將近半個世紀後重新崛起的都卡斯酒莊。
尼古拉斯捕捉到了陸離的神情,啞然失笑,“到底誰成爲誰的磨刀石,這還說不定呢,對吧?”都卡斯酒莊想要打壓雲巔酒莊的氣焰,反過來,雲巔酒莊未嘗不能利用都卡斯酒莊揚名立萬。
陸離攤開雙手,沒有肯定,卻也沒有否認,而是轉移了話題,半開玩笑地說道,“我原本還想着,在這裡多認識一切朋友的……”
“呵呵。”尼古拉斯直接就笑了起來,“在布魯塞爾,這絕對不是問題。來,我爲你引薦,我相信,僅僅只是幾分鐘的時間,你的魅力就可以折服無數老學究了。”
“魅力?我可不認爲一個亞裔面孔,在歐洲的土地上,有什麼魅力。”陸離一邊說着,視線卻一邊瞥向了旁邊,尼古拉斯轉過頭,順着陸離的視線看過去,然後就看到三個人結伴而行,迎面走過來。
又是三個人,但這次不是尼古拉斯的“朋友”,而是爲了陸離而來的。
陸離主動迎前了一步,微笑地打起了招呼,“你們也來參加葡萄酒大賽?”
“過來湊湊熱鬧。有酒精的地方,就有派對。”率先開口說話的,依舊是話最多的羅賓森,緊隨其後的雷蒙德再次開啓了吐槽模式,“這裡是比賽,不是派對。”
看着羅賓森又要還擊,陸離主動說道,“比賽是比賽,派對是派對,可以同時進行的,互相不會有所影響。”自從上次在牧場經歷了麪疙瘩湯的嘗試之後,陸離倒是覺得羅賓森更加親切一些,而雷蒙德則依舊保持了不遠不近的疏離關係。
分別擁抱了羅賓森和雷蒙德之後,一言不發的馬克也給了陸離一個擁抱,沒有任何言語,但兩個人之間的友誼反而最爲默契,“怎麼樣,品嚐到自己酒莊的酒了嗎?”
“哪有那麼容易,八千多款酒呢。”陸離輕笑了起來,只看到這三個人,卻沒有看到理查德。仔細想想,卻也不稀奇,理查德應該還是在庫摩馬場忙碌,葡萄酒大賽可不是他的工作範疇,“還是說,你們打算一起幫忙?”
“即使你不說,羅賓森也做好了把八千款酒全部都品嚐一個遍的打算。”馬克低聲調侃了一句,羅賓森立刻擡起了下巴,“嘿嘿嘿”地抱怨道,“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我是酒鬼呢。”
“難道不是?”雷蒙德見縫插針的吐槽,再次讓所有人鬨笑起來。
一直到此刻,陸離纔有時間爲尼古拉斯和馬克等人做介紹。出乎陸離意料的是,他們彼此之間居然不認識,而且尼古拉斯還流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似乎在說,“根本不需要我的幫忙,你現在就已經打開局面了。”
馬克等人不認識尼古拉斯,但尼古拉斯卻聽說過他們,在倫敦也是值得一提的人物。這樣上流社會的羣體,纔是頂尖葡萄酒最主要的消費羣體,如果可以打開局面、建立人脈,這對酒莊的長期發展,無疑是至關重要的源動力。
陸離聳了聳肩,只是輕笑了一聲,再次轉頭看向了馬克,“你們今天已經品嚐了多少種酒了,有特別印象深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