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6離看來,賽馬在英國的文化和氛圍都是屈一指的,估計即使是中東地區也無法比擬,畢竟經過了時間長河的慢慢沉澱。
得益於英國的貴族文化,他們對賽馬、養馬、馴馬也給予了更多重視,有一些頂級的騎手甚至可以躋身上流社會,在頂級的社交場合進出自如,同樣,馴馬師、育馬人等等也都享受高級的待遇和尊重。
丹尼爾作爲名揚全球的育馬人,他的“匠人”名號也得到了無可爭議的認可,即使是“泰晤士報”、“衛報”這樣的媒體都採訪過他。所以,6離想當然地就認爲,丹尼爾對“紐約觀察者報”的採訪沒有太多興趣。
之前答應尼克撰寫育馬人的專欄,那是因爲6離不知道尼克聯絡的對象是丹尼爾。
可是,沒有想到,6離的話語卻讓丹尼爾暢快地笑了起來。但,這一次笑聲很快就平復了下來,最後緩緩收斂了起來,眉宇之間充斥着一股悵然的唏噓,“這就是大衆的固定印象了,不是嗎?就連記者都是如此認爲。但實際的狀況,卻有多少人瞭解?”
6離微微愣了愣,不明所以。但他也沒有不懂裝懂,而是攤開了雙手,坦誠地說道,“我確實不瞭解。”
丹尼爾扯了扯嘴角,笑容帶上了一些苦澀,“在阿拉伯那些土豪們的英鎊外交、美元外交之下,這個行業變得越來越急躁,也變得越來越簡單。就好像純血馬,不管馬匹的品質,用美元砸就是了,失敗了一匹,還有第二匹。這也使得育馬人的生存空間正在不斷壓縮。”
丹尼爾轉頭看了6離一眼,“以前,技術是十分重要的,在育馬的過程中,從配種到生育,乃至於後面十二個月的配套養育,這都是一門專業技術,需要日積月累的學習。但現在,根本沒有人願意細細地研究技術,只是想要能夠躋身貴族圈子,能夠得到中東富翁的青睞。”
6離此時終於明白了過來。因爲容許失敗的次數多了,因爲金錢交易的數額高了,技術反而是落在了後面。
其實道理很簡單,每一個行業都是如此,就好像麥當勞,他們花費更少的材料費用、花費更少的工作時間,以流水線完成加工生產,雖然質量下滑了,卻可以以量取勝,反而成爲了世界最爲頂尖的連鎖餐廳。
“就好像現代社會的每一個行業一樣。”6離的迴應,讓丹尼爾愣了愣,猶豫了片刻,然後露出了笑容,輕輕點點頭,“是的。就好像每一個行業一樣。”
這僅僅只是6離和丹尼爾的第一次見面,但6離卻可以輕易地描繪出丹尼爾的形象,他和布蘭登、東尼、尼克等人一樣,都是同一類人。
“如果你可以給我三天的時間,我十分願意對你進行深度採訪。”6離主動出了邀請,事實上,這是他的榮幸,“我們可以聊一聊育馬人行業的現狀,還可以聊一聊英國賽馬的現狀。由你來說話,我做一個傾聽者。當然,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記錄下這幾天的經歷,就好像日記一樣,呈現出庫摩馬場的現狀。”
“你在羅曼尼-康帝也是這樣的?”丹尼爾好奇地詢問到。
6離點點頭,“是的。事實上,我撰寫了七篇文章,可以連載一週了。現在的問題就在於,我也不確定我的編輯是否願意聯繫七天刊登這樣的內容。”
那戲謔的話語,似乎在暗示着:作爲記者,他也是一名匠人,這樣專心投入的文章,已經不適合網絡時代的快餐文化了,說不定編輯就直接把文章槍斃了。
這讓丹尼爾笑了起來,“我很樂意。這是我的榮幸。”
6離打了一個響指,開心地說道,“這真是再耗不過了。不過,讓我們祈禱,我的同伴不會一直糾纏着你,把你嚇跑了。”
“哪一位?”丹尼爾回過頭,根本不需要6離的回答,然後就看到了全神貫注打量馬場的布蘭登,恍然大悟,“噢,所以,他就是你們的育馬人?”
“絕無僅有的一位。”6離沒有任何猶豫地給出了肯定,“對於我這個門外漢來說,他就是我們牧場的丹尼爾-桑格斯特。”
丹尼爾勾勒起了嘴角,興趣盎然地說道,“那麼我接下來幾天要好好考察考察了。”作爲英國人,他完全可以理解6離話語之中的黑色幽默,忍俊不禁。“對於配種,你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嗎?”
“我可以用得上一些專業意見。還是說,你更樂意和布蘭登交談,避免還要向我這個門外漢解釋太多的細節。”6離的坦誠帶着一絲調侃,丹尼爾不由莞爾,“我的牧場想要致力於培育賽馬,我們自己不參賽,而是給其他人提供賽馬。參加世界大賽自然是終極目標,不過還是要看銀行賬戶是否允許了。”
丹尼爾微笑地收了收下頜,表示自己瞭解,“所以你是衝着純血馬而來的。”6離聳聳肩,沒有否認,“那你說得對,我們的確要先看看你的銀行賬戶才行。現在這段時間裡,馬場裡可以提供配種的純血公馬,一共有十四匹,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一匹一匹地慢慢挑選。”
“我們爲什麼不從欣賞一下這些純血馬開始呢?”6離也有些躍躍欲試,當初在羅曼尼-康帝酒莊的經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傳說中的庫摩馬場自然也值得期待。
“爲什麼你不親自上馬,試騎看看呢?”丹尼爾的提議讓6離眼睛一亮,這絕對是沒有預料到的情況。
“我可以嗎?”6離驚訝地說道,“我以爲這些馬匹都是專業賽馬,只有專業騎手能夠騎乘。”
“專業賽馬,自然有專業人員料理;但馬場不僅僅只有專業賽馬。”丹尼爾的腳步已經朝着馬廄的方向邁了過去。
理查德在旁邊解釋到,“專業賽馬,達到適齡之後,就會拍賣,或者銷售。一般來說,賽馬在兩歲、三歲的時候,就要和騎手慢慢培養默契了,不管是障礙、度,還是盛裝舞步,騎手和馬匹的契合度纔是成功的唯一法門。所以,留在馬場的成年馬,基本都是不會投入專業用途的。”
6離將這些信息都記錄下來。果然,專業馬場和德州的那些牧場還是不同的,畢竟專注的項目和領域都是不同的。
走進馬廄,專業而整齊的景象就給6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與想象中的現代化景象相比,這裡依舊保留着復古的風格,僅僅只是馬廄的欄杆,就可以看出是上好的木頭,深褐色的漆色已經失去了所有光澤,甚至有些老舊,在歲月的沉澱之中散出歷史的味道,馬場的底蘊在不知不覺中就顯現了出來。
高大健壯的馬匹從馬廄裡探出頭來,居高臨下地看着進來的陌生人,然後腳步稍稍往後踱了兩步,警惕小心地打量着周圍情況的變化。
即使間隔了一小段距離,那結實健壯的四肢肌肉在黝黑的毛之下折射出流轉的光澤,隱隱的爆力充滿了無法用言語描述的美感;柔順的毛油光亮,讓人忍不住就想要伸手撫摸一番,感受那天鵝絨般的觸感。
“這比安特里賽馬場的馬匹要高端多了。”布蘭登的感嘆聲息息索索地從身後傳來,即使身爲門外漢,6離也對布蘭登的話語表示贊同。
當初在安特里賽馬場,理查德帶他們到馬廄去參觀過,那些參與比賽的馬匹渾身上下充斥着健壯、強勢的氣息,和德州時的情況是截然不同的;可是來到庫摩馬場之後,感覺居然又更上一層樓,確實是令人驚歎。
“外形僅僅只是一部分而已。”理查德站在旁邊,笑呵呵地解釋到,“否則’週日寧靜’當初也不會跌破那麼多人的眼鏡了。”
“週日寧靜”,先是險些被遺棄,而後又被認爲血統平庸,沒有做種/馬的價值,但它卻成爲了改變日本賽馬歷史的一匹馬,不僅自身戰績斐然,而且後代也在日本佔據了重要地位。
“你有看中的馬匹嗎?”理查德回頭看向了6離,視線餘光又朝布蘭登和東尼投去了詢問的視線。
6離已經不是當初的菜鳥了,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試圖尋求和馬匹之間的共鳴,但純血馬的脾氣暴躁卻連連讓6離吃到了閉門羹——
他們甚至不等6離靠近,遠遠地就開始嘶鳴、擡蹄,甚至還朝着6離嘶吼,長大嘴巴,做出一副想要把6離撕成碎片的模樣,讓人退避三舍。
雲巔牧場的馬匹都是騎乘馬,性格溫順,突然之間就遇到脾氣如此暴烈的競賽馬,6離着實不太適應。此時6離纔想起金庸的武俠小說裡,總是描述着如何馴服不羈的野馬。馬匹可不是那麼容易征服的對象。
布蘭登很快就找到了一匹脾氣契合的馬匹,東尼也隨後找到了,只剩下6離了。
“看來,我和動物的氣場不和,即使到了歐洲大陸,這也依舊沒有任何變化。”6離自嘲的話語讓理查德和安東尼都是不由莞爾。
兜兜轉轉了小半個小時,6離總算是找到了一匹馬,高大健壯的馬匹似乎比栗子還要龐大,渾身黝黑的皮毛猶如綢緞般柔順,他嫌棄地避開了6離的右手,但終究還是沒有咆哮反駁,這是一個積極的信號。
“他叫什麼名字?”
“黑色松露。”
“這是一個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