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潘家老宅。
潘老安靜的坐在花園中,老淚縱橫在那滿是溝壑的臉上。
悶熱的氣候,就宛如潘老情緒的真實寫照,悶,堵,氣,燥!
烏雲朵朵的從天的遠方飄來,一道道在雲層之間交織的銀光交錯。
天色黯淡下來,教人心沉甸甸的壓抑,甚至有幾許慌亂。
轟隆隆!
終於,雷鳴電閃,黑壓壓烏雲中深下一條驚動京城的雷電。
漫天的雨淅瀝瀝的打落下來,倒像是從天庭打落凡間的苦水,有些苦有些酸。
潘瑞陽看着爺爺坐在花園,看着雨打下來,他揪心的跑過去,不管爺爺怎麼說,扶住他就回屋:“爺爺,回屋吧。”
這一場暴雨姍姍來遲,遲到,好過不到。
京城無數人歡呼着,期待着這一場暴雨,滌盪去那沉痾已久的燥性與塵埃。
送來那一縷無限清新的新風。
潘老渾然衰老了許多,滿臉皺紋都是痛苦,都是懊悔,都是燃燒的憤怒。
潘老呆滯的看着雨光打在花瓣花枝上,飛濺水花零落,怔怔不已!
“瑞陽,不要怪爺爺。”
潘瑞陽神色一暗,低哭出來:“爺爺……”
往日龍行虎步氣吞山河的潘老,孱弱的靠在漆紅柱子上:“你應該懂的,爺爺是爲了潘家。”
“沈青河再不是東西,也是潘家最大的力量和依仗了。沒了他延續中轉,十年二十年以後,潘家就接不回來,註定要沒落。”
好比梅家和卓常委,梅中源的父親退得早,梅家無人能撐局,處於一個真空期。也是梅家全力把卓常委頂上來,成爲梅家在真空期的旗幟。
卓常委的崛起,保證梅家的權勢不受太大的影響,保證梅家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當卓常委前幾天正式退休,下一代的梅中源躍出來,保證了政治派系勢力的交替和順延。
紅色家族走過這風風雨雨幾十年,不可能每一個家族每一代都有極優秀的政治人才。所以,總是要和外人聯合,來交替和延續政治勢力。
梅家是第一個意識到光靠家裡人撐不住的,第一個把主意打到外人身上的。
繼梅家之後,有的紅色家族也開眼了,也試過了。有的成功,有的是失敗。
潘家走的一樣是類似的路子,只不過,沈青河是潘家女婿,不算外人。
潘家在未來十多近二十年的真空期,就只有沈青河來填補來繼承來交替。
如果沈青河完蛋,潘家還有其他政治勢力,不會立刻沒落。但失去了沈青河,必然會迅速滑向第二流,甚至三流。
不管沈青河做了什麼,爲了確保潘家權勢的延續,潘老只有忍辱負重,只有當做什麼都沒有看見。哪怕沈青河做過的事,極其惡劣。
“我懂,爺爺,我懂。”潘瑞陽低聲哭道。
潘老默然流下老淚:“但現在,我們沒什麼選擇了。”
如果帳薄和錄象,沒有流落在外人手裡,沒有流落在其他常委手裡,還有挽回餘地。
可趙三賴極明確的說過,複製帳薄,梅中源和章老各得了一份。
帳薄泄露了,沈青河的結局也就註定了。
十六年前的帳,要是今天清算,沈青河就完蛋。潘家也就完了一半。不算,有帳薄的關係,沈青河也不可能進步了。
潘老看懂“林離”這一招很毒,簡直就是逼他做出親自拿下沈青河的決定。當然,他不曉得的是,這一招,不是林離,而是汪新揚給林離支的招。
極其毒辣的一招。
潘瑞陽懂的,他到底是政治家族出身,到底曾在體制內混到正處級,才離職不幹的。
他一邊哭着,一邊說:“爺爺,沒事的,我回來就是了。”
潘老憐愛的看着這個大孫子,想起了他的大兒子。他的大兒子當年也是個倔強性子,非要跑去當兵,結果越戰中送回來的是骨灰。
他想了想,擠笑道:“不了,瑞陽,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反正……”
反正潘瑞陽回來也沒有意義了,就算賣他潘老一個面子,潘瑞陽回來能從副廳級幹起。想要進入中央權利階層,哪怕最順風順水,也需要二三十年。
潘家沒有二三十年可以熬了。
潘瑞陽懂爺爺的意思,這個多少有點荒誕的傢伙,卻在這時扛起了家族的重任:“爺爺,您忘了,我和林離是朋友。”
林離!
潘老對這個小鬼是又愛又恨,愛是愛這小子的續命和做人公道,恨是恨這人把潘家逼到現在的份上。
說穿了,他老潘家落得今天這般下場,還不是林離造成的。
但,潘老有心罵一句,仔細一想,卻心中一動。
林離還這麼年輕,如果和他處好關係,二十年後,潘瑞陽親自扛旗東山再起,也有很大的可能。
潘老了解他的大孫子,有能力有才幹,只要肯做官,一定是一等一能做事的官。只是他這個大孫子,以前沒多少做官的心境罷了。
潘老默默思索良久,作爲一位出色的政治家,恩怨和私交都在這一刻被撇掉,毅然做下了一個大膽的決心。
“好,瑞陽,只要林離肯一直支持你,你就回來。”
潘老何嘗不想報仇,何嘗不想沈青河死。情感和利益的鬥爭,最終是家族利益擊潰了情感。
但現在看來,把沈青河做過的全翻出來,算個清楚明白。
再從林離這邊,打下潘家東山再起的機遇,未必不是一個全新的機會。
這大約,是潘老能想得到,既能報仇血恨,又能讓潘家絕地反彈的最好辦法。
潘老的決心下得很及時,他堅毅的凝望着京城風風雨雨,下了一個很大的賭注!
京城風雨不絕,北海仍自悶熱難當。
饒是車裡有空調,汪新揚都有些吃不住了,在車外兜轉了幾圈。
就在潘老做下決心的同時,他好象感應到什麼,突然看向京城方向:“潘家該做決定了。”
“只要林離不是太笨,照辦的話。潘老只有一條路走。”
“沈青河大約死到臨頭了。”
汪新揚吃吃笑住低下頭,舉住水瓶喝了一口水,遮掩住眼中那一縷血光。
“潘老想必很糾結。不曉得在這樣的情緒下,有多久才能想到靠攏林離呢。”
“林離笨是笨了一點,架不住有無敵好運道。潘家沒落在即,潘老什麼稻草都肯定想抓一把,林離這根稻草看起來比別的稻草,又要可靠結實了太多輩。”
“潘老不會看不到,不會放不下恩怨跟林離走在一塊。”
汪新揚塌實下來,他的算計沒有出錯,不是紙上談兵。
他組織的推動的一條條的絲線,漸漸的組成一張張密不透風的天羅地網,將一步步的向林離逼攏。
林離註定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想了想,他舉起望遠鏡凝望着遠處的倉庫。
倉庫外邊停着幾部車,又有好些人在外邊把守住。
他抽出紙巾仔細的擦手指,低聲自言自語:“躍虎的人被捉了,還剩下三清觀。”
“沈青河死定了。”
“松濤觀必然是被一網打盡,潘老一怒,既是決定搭林離的線,最有可能的做法,就是向常委公開緣由。”
“常委對沈青河必有惡感,潘老之怒,很可能將是國安親自出手,以各項罪名把松濤一網打盡。”
“這麼一來,松濤的人過了這次就沒有價值了。有價值的,只是松濤的財富以及……妖怪。”
林爸爸和林媽媽在車裡,依稀聽得他的嘟囔,全看過來。
汪新揚忽然一個警醒,急忙掩住嘴,又厭惡的擦擦沾了口水的手!
這對他來說,絕對是一次彙集他所有智慧精華的傑作。全盤打算,儼然就如藝術傑作一樣,令他爲之迷戀。
自個的最完美最傑出的藝術作品,不得旁人欣賞,是一件很失落的事。
興許是因爲這,他纔會這麼自言自語,約莫也是潛意識盼着有人能聽着,有人能欣賞讚美。
他頓了頓,鎖眉不言不語。
林離一夥人給捉住快要一個小時了,倉庫那邊居然還沒有什麼動靜,這就有些令他感到意外了。
至少他絕計不相信林離毫無還手之力。
大約,比起全世界每一個人來,他是最恐懼,也是最信賴林離的超自然神奇能力的人。
愈是信賴,他就愈是不會傻呼呼的相信林離真的被捉了之後,就這麼乖乖認輸。
那個不像是林離的作風。
他抿住薄薄的脣想。
他想,林離還沒有動手,一定是在等什麼。
等什麼?這一點,他也拿捏不準。
不過,通過望遠鏡看着在倉庫外邊點燃香菸卻沒吸的陸雲霄。
他想,再這麼挨下去,沒準首先忍不住的就是天相欽。
天相欽要是動手殺人,就必定引發連鎖反應。
這不好,不是他希望看見的。
他希望等待三清觀到來,然後再動手,再衝突。
天相欽要續命法門,也鐵定要沈青河,卻不知沈青河死到臨頭。
如無意外,天相欽有一半一半的可能會向倉庫裡松濤觀的人下毒手。
大約,林離已是快要意識到他的存在了。
他吃吃的笑了起來。
大約,這會兒林離等一下要向陸雲霄詢問林爸爸和林媽媽的下落。
十分鐘到,陸雲霄轉回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