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北平漸冷了,深秋。
中午,若君坐在屋頂上,手裡拿着一個沒有名字的本子,看着那篇文章,心感身受,不禁讀了出來:
“秋天,無論在什麼地方的秋天,總是好的;可是啊,北國的秋,卻特別地來得清,來得靜,來得悲涼。我的不遠千里,要從杭州趕上青島,更要從青島趕上北平來的理由,也不過想飽嘗一嘗這秋,這故都的秋味。”
若君的聲音乾淨清脆,就像清晨沾染了露水的竹子。
“接着讀啊。”月香在下面曬被子,聽若君讀了一段勾起了興致。
若君淺笑,手中的本子翻過一頁,挑了一段自己喜歡的繼續讀道:
“北國的槐樹,也是一種能使人聯想起秋來的點綴。像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種落蕊,早晨起來,會鋪得滿地。腳踏上去,聲音也沒有,只能感出一點點極微細極柔軟的觸覺。掃街的在樹影下一陣掃後,灰土上留下來的一條條掃帚的絲紋,看起來既覺得細膩,又覺得清閒,潛意識下並且還覺得有點兒落寞,古人所說的梧桐一葉而天下知秋的遙想,大約也就在這些深沉的地方。
秋蟬的衰弱的殘聲,更是北國的特產;因爲北平處處全長着樹,屋子又低,所以無論在什麼地方,都聽得見它們的啼唱。在南方是非要上郊外或者山上去才聽得到的。這秋蟬的嘶叫,在北平可以和蟋蟀耗子一樣,簡直像是家家戶戶都養在家裡的家蟲。”
停頓了一下,又翻過一頁:
“南國之秋,當然是也有它的特異的地方的,譬如廿四橋的明月,錢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涼霧,荔枝灣的殘荷等等,可是色彩不濃,回味不永。比起北國的秋來,正像是黃酒之與白乾,稀飯之與饃饃,鱸魚之與大蟹,黃犬之與駱駝。
秋天,這北國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話,我願意把壽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換得一個三分之一的零頭。”
月香拿着一個短粗的棍子拍打被子,“這人是怎的?寧願折壽。”
“你自然是不懂了。”若君搖搖頭,怪不得都說願爲知己者死,是因爲知己少到不曾出現一般。
“這個人是誰?雖然有些地方不太懂,但從你嘴裡讀出來就像唱歌一樣,好聽得緊。”
“是郁達夫,這篇文在學校傳得很廣,就像魯迅先生的文章一樣。”只是魯迅在三年前就過世了。
合上那個本子,看着遠處,北平的樹很多,尤其是槐樹、柳樹和楊樹,到處都是,那些北平特有的建築隱藏在鬱郁樹海中,只露出屋頂的尖尖角。
後院的那棵棗樹已經結了果實,再過些日子就可以摘了。
張昭妍跑進梅家,嘴裡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若君急忙下了屋頂,“怎麼了?姑父知道你和瑾年的事情了?”
“不是不是。”張昭妍一路狂奔至梅家,一口氣順不過來,着急得直跺腳。
“你別急。”若君趕忙倒了一杯水來,張昭妍顧不得喝,把水推到一邊。
“雲漢羲被抓了!”
“你說什麼!?”
“有人告密說上次遊行的組織者是雲漢羲,還說他和地下黨有勾結,日本人去師範學院把他帶走了。”昭妍擔心地看着她。
若君握緊雙手,很冷靜,“我知道了,昭妍姐你先回去吧。”
張昭妍知道多說無益,只好答應了,若君該不會去找日本人要回雲漢羲吧……
楚恆毅今天心情格外好,吹着口哨悠閒的往回家路上。
突然在路口被人攔住了,“你是誰啊?別擋我的路!”
若君看着他,“上次組織遊行的明明是你跟何晴,爲什麼陷害雲漢羲!”若君的話鏗鏘有力,口氣毫不示弱,楚恆毅心裡害怕了,吞着口水。
“你……你是誰,不要誣衊我,難道你不知道我們家的背景?”楚恆毅揚揚眉,只要知道他身份的人,有幾個敢惹他的,不過,柴鴻羽就是那幾個敢惹他的。
“我當然知道你家的背景,你家不就是給日本人辦事的狗腿子!”
“你這個臭丫頭!”楚恆毅惱羞成怒,一把扯住若君的頭髮。
頭髮被扯得生疼,若君忍痛,一口咬住楚恆毅的手腕,死死的咬着不放。
楚恆毅大叫着,像殺豬一樣的叫着,不得不放開若君,但若君依舊不鬆口,眼見有血從若君嘴裡流出來,楚恆毅叫得更慘,使出吃奶的力氣狠狠的推開若君。
楚恆毅的手腕血肉模糊,若君吐出一塊從他身上咬下來的皮,“呸!你的血肉都是臭的!你要是不去自首換回雲漢羲,我就去告發你!”用力擦乾嘴角的血。
楚恆毅倒在那裡嗷嗷慘叫,“你走着瞧!走着瞧!”
若君在院子裡來回踱步,父親還沒回來,要是回來了還有個能商量的人,也不知道白瑾年跑哪兒去了,該找他的時候總找不到。
正在她焦急萬分的時候,院門被敲得震天響,若君以爲是雲漢羲,滿心歡喜地去開門,看到的卻是十幾個警察,爲首的小隊長看着她,“收到舉報信,這裡有一個組織鬧事遊行的女學生,”說了一半,從頭到腳對若君打量一番,“那個女學生叫梅若君。”小隊長說話的語調懶洋洋的。
“我就是,可我沒有組織遊行,一定有人陷害我,楚恆毅纔是遊行的組織者!”
“放肆~楚家公子是什麼人,怎麼可能去組織遊行,找替死鬼也不看清楚!把她給我帶走!”小隊長一揮手,後面上來幾個警察推搡着若君。
若君甩開他們,大喊:“別碰我!我自己會走!”
“小姐!”李嬸和月香從廚房跑出來。
若君回頭看了她們一眼,“你們好好看着家,我去去就回。”說完跟那幫警察走了。
李嬸看這情形知道出了事,對月香道:“快!快去找先生!”月香點點頭,扔下手裡洗了一半的菜就跑出去了。
“再問一次,你是不是認識地下黨!誰指使你這麼幹的?”小隊長坐在一邊喝着茶,菊花茶,祛祛秋燥,不然脾氣不好。
若君低着頭,水順着髮梢滴落,是剛纔暈過去被他們潑的,手沒知覺了,被他們用了刑,十個手指頭腫得像胡蘿蔔,鑽心的疼,臉頰也很痛,被抽了幾十個嘴巴。
小隊長看着心裡可憐她,自己也有個女兒,誰讓她得罪了楚恆毅。
楚恆毅跑到家裡告狀,說梅若君威脅他讓他放了雲漢羲,不然就誣告他是遊行的組織者,他不同意就被梅若君咬掉一塊肉,楚恆毅哭得滿臉淚水,說梅若君和雲漢羲是一夥的,她也參與的組織遊行的事情,有地下黨撐腰才這麼猖狂。
楚老頭大怒,自己兒子怎麼能受這種委屈,於是跑到警察局找局長好一頓說,跟陷害雲漢羲是一樣的方法,寫了封舉報信,就把她抓來了,而且爲了替兒子出氣,特地找人“關照”梅若君。
小隊長正在回想時,獄門大開,楚恆毅臉色紅潤有光澤,被若君咬傷的那隻手纏了厚厚的紗布,半隻胳膊都包了起來。
楚恆毅是怕若君真的去告發他,如果讓日本人知道他就是遊行的組織者,到時候,憑他家的那點背景什麼作用也起不了,所以只能先下手爲強。
本想上前給若君一巴掌,但一看她滿臉血污不成人樣,怕髒了手,還是作罷。
“哼~連我都敢惹,不識好歹!”楚恆毅看若君沒反應,就當她昏過去了,想到雲漢羲,奇怪道:“也不知道那個姓雲的哪裡得罪了柴鴻羽,不過也好,上次他敢當面羞辱我,這次的賬一起算!”對小隊長吩咐道:“給我好好整治她!”
“是是。”嘴上答應,心裡還是同情她,想着等楚恆毅走了就讓手下回家休息了。
楚恆毅滿意的點點頭,大步出去了。
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小隊長確定楚恆毅不會折回來,對着手下吩咐道:“已經很晚了,把她放下來帶回牢裡,兄弟們回家休息吧!”折騰了一下午,那些人早就煩了,有小隊長這句話,幾個人趕忙把捆着若君的繩子鬆綁,把她拖進牢裡,鎖好牢門,都迫不及待的換衣服回家去了。
若君屋裡的躺在地上,亂髮之下的眼睛始終沒合上。
漢羲你在哪兒啊……
梅思遠被月香找回來,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張昭妍中午那會兒找過若君,擔心她做什麼傻事,晚上又來了一趟。
見若君不在才知道大事不好,“早知道就等您回來我再跟她說了。”昭妍自責。
“你跟她說什麼了?”梅思遠急忙問。
“雲漢羲被日本人抓走了,說他勾結地下黨組織遊行鬧事。”
“唉!這下可麻煩了!”梅思遠拍着大腿急得直冒火,“兩個都被抓了,一個關在警察局,一個被日本人帶走了,我倒是不擔心若君,問題是漢羲可麻煩大了,落在日本人手裡那可是很難把他弄出來的!”
“上次組織遊行的明明是楚恆毅,這是我們私底下都知道的。”白瑾年皺着眉,昭妍看着他,沒見過他苦惱過什麼事情。
“我先去東交民巷那裡看看情況,瑾年昭妍,你們倆個幫我去警察局打聽打聽若君怎麼樣了,她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唉!我更擔心漢羲,他可千萬不能出事,不然我怎麼對得起之易!”梅思遠交待完便匆匆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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