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親的,遺物?”老者接過封魔火玉,拿在手中細細撫摸,臉上首次出現比較明顯的表情,似是痛苦,或有些不敢置信,過了一會,才遲疑地問道:“她,死了嗎?”
寧清遠過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他說得是孃親,聽這語氣似乎是孃親認識的人嗎?狐疑地看了老者一眼,點了點頭。
老者得到肯定的答覆,身子晃了晃,神情似悲似憤,周身的氣壓動盪四散開來,竟使周邊的羽林衛和已經醒來,正在療傷的衆人再次吐血後退。
“師父!”莫落依見此驚呼出聲,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情緒失控至此,竟引發體內靈力波動外泄。是的,她可以明顯感覺到師父現在所用的,已不再是江湖人所有的內力真氣,而是存在於宮門典籍中記載的,所謂修仙人的靈氣。
從師父出現,她就明顯感覺到了不同,現在看來,自己剛開始的猜測是正確的。師父,果然做到了。
老者聽到莫落依的驚呼,周身的氣息慢慢平穩了下來,剛纔讓人窒息的威壓也散去了。看向周邊狼狽的衆人,也沒有什麼表示,而是看着寧清遠,澀澀地問:“她是怎麼死的?”
這問得倒也唐突,但見妹妹若有所思地示意自己說,寧清遠便將經過細細道來,待他講完,老者才長嘆一聲,道:“真是癡傻,也是倔強,可謂無情啊。”
那孩子當初說斷絕關係,就真的斷絕,連個消息也不曾傳,卻是到死也不肯服軟。讓失去雙親的小小孩童在外顛沛流離,她倒也忍心。還真不愧是他白壬的女兒,也是多情到無情。
“她……可曾提過我?”老者看着眼前的兩個外孫,不帶希望地問道。
“爲什麼要提你?哎,等等,你是……我們的外公?”寧清遠剛開始還覺得莫名其妙,再看老人的臉,腦海裡突然閃現出一幅畫。
那是他剛記事的時候,母親指着掛在她臥房的一幅畫,告訴他,那個就是他外公。畫上的人,和眼前的這個老者幾乎一模一樣。
見到老者點頭,肯定了他的回答。寧清遠卻不想,也不敢相認。因爲事情已經過了有十幾年了,如果這老人真的是他們的外公,爲什麼容貌一點都沒有變,爲什麼當初孃親死的時候,也不見他來。
莫落依剛纔就有覺得事情有異,但一時又理不出什麼頭緒,在聽到哥哥喊出那聲外公後,一切豁然開朗。
與寧清遠的怨恨不同,莫落依的感情更爲複雜。原來,師父當初撿回自己,或許是因爲自己長得像孃親小的時候吧?師父每次透過自己的臉,想念的也是孃親吧?自己一直以來揹負的責任,原本也是孃親的。
只是因爲孃親爲了和爹爹成親逃避了,而自己母債子償而已。原本就天經地義,沒有什麼可怨恨的。
至於孃親的死,也是她自己選擇後應該承受的結果。每個人都應該爲自己的選擇負責,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而且,莫落依覺得,孃親應該也不曾後悔過。
那雲靈宮頂每天每天的冷寂,那所謂責任有多麼讓人窒息,自己不是很清楚嗎。而且即使那時候太小,對孃親的印象不是很深,但後來在雲靈宮幾位師叔的嘴裡,也對孃親的事有所耳聞,倒也可以拼湊出孃親的幾分性情。
她的孃親果斷、勇敢,一旦作出決定,撞了南山了不回頭。所以,她大概知道,孃親是懷着怎樣的心訣別了師父,也背棄了雲靈宮,和爹爹遠走天涯,至死也不曾求助半分。
孃親其實也和師父一樣,彼此牽掛着對方吧,但也一樣的倔強着不肯低頭。所以,直到死,孃親也滿懷着對師父的愧疚,不然,哥哥怎麼會喊出外公,想必是孃親教導過吧。、
而師父,看他投注在自己身上的心血,誰又能說其中沒有移情的作用呢。以前只以爲師父把自己當工具利用了,但細細想來,若是沒有師父的庇護,自己在雲靈宮的處境應該很是艱難吧。
正因爲師父,所以她才能在雲靈宮高高在上,才能被人尊敬擁護。而那百年的功力,又豈是人人都能捨得。但爲什麼自己當時就沒有察覺出師父嚴厲後的溫情呢?到底,還是她自己太涼薄了吧?
想清楚了這些,莫落依看着師父看向他們兄妹眼裡細小的期盼,開口輕聲喚道:“外公。”
莫落依看到因爲她的這一聲稱謂,老人眼中涌起的溼氣和溫情,心裡浮現的是無比的感慨。看他將目光轉向哥哥,目光由希望到失望,隨着哥哥的扭頭沉默,變成了無盡的失落。
莫落依這次並沒有強迫哥哥開口,解釋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爹孃死的時候,哥哥已經懂事了,而他後來過得比自己不知苦了多少,怨恨是不可能一下子消除的,慢慢來吧。
外公顯然也想明白了這一點,眼神恢復了清明,心境也平復了下來。上前將他們二人扶起,先是對寧清遠道:“孩子,我不奢求你原諒。”遂又轉頭打量了莫落依一會,語氣軟了些:“我們先回雲靈宮,再說吧。”
莫落依聽他提到雲靈宮,不由一陣失神,隨即對外公搖了搖頭。雖然,師父變成了自己的外公,她也諒解了他以前的所爲。但云靈宮,她是不想再回去了。
老者見她搖頭,有些黯然地道:“爲什麼不回去,難道是因爲我嗎?以前的確是我太冷漠了……”
開口想解釋,卻見莫落依連連搖頭,隨之想到什麼,恍然一笑,開口道:
“如果你是擔心墨琴那個孽障,大可不必。爲師……外公已出關後已將一切查明。她不知什麼時候,與你們口中的曲湘蓮聯繫上了,受其蠱惑,聯合宮中弟子加害於你,並發動叛亂,自立宮主。外公出關後,已經把她和參與叛亂之人依照宮規,清理門戶了。跟我回去吧,宮主之位不能空懸太久。”
竟還是和曲湘蓮有關嗎?那個人還真是神通廣大,又陰魂不散啊。但……莫落依再次跪下,向老者叩首道:
“師父,弟子不願回去。這跟其他人無關,純屬弟子本心。而且,弟子經此役經脈盡毀,丹田已破。儘管您給我服了還元丹,但還是沒法再修習武功了。宮主之位確已不適合我,還請師父另擇他人吧。”
老者聽她如此說,怒氣上涌:“你以爲,在雲靈宮,我還護不住你?”
“不是的,外公,你聽我說。”莫落依放軟語氣,繼續解釋說:“我對追求更高的武功造詣,毫無野心,更不要說,成就那無慾無求的仙了。我只想和心愛之人,平安平凡地渡過一生罷了。”
“就算,和你孃親一般,死於非命,也無悔嗎?”
莫落依默然一會,緩緩點頭。
老者像是明白了什麼,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看了眼贊同地看着莫落依的寧清遠,知道再說什麼也無用,沉默了半響,深深看了兩人一眼,黯然轉身離去了。
看着老人遠去的背影,已不復剛纔的挺拔,透着無盡的沒落蒼然。莫落依只覺眼睛一酸,落下淚來。再次叩首拜了三拜,高聲道:“請恕徒兒不孝。……以後,我還回去看您的,外公。”
老者聽她這麼說腳步一頓,再行時,已輕快了許多。是啊,沒有了徒弟,他還有外孫、外孫女,不是嗎?老者臉上帶笑,踏雲遠去了。
場上衆人就這麼看着老人踏雲而來,又飄然而去,竟生出一絲不真實的感覺。
半天,墨叔才反應過來,他看着早已沒有老者蹤跡的白雲深處,又看了看手中的藥,口中呢喃着:“藥沒還……”緊接着又欣喜若狂地將藥裝入玉瓶,想要收入懷中。
等等,人家師父是走了,但徒弟還在呢,如此想着,墨叔期盼地看向莫落依,“莫姑娘,這藥,不知可否借老夫觀摩一二?”
楚留雲在一邊,實在看不過師叔祖這賤賤地模樣,一把抓過玉瓶放在莫落依手中,又對墨叔道:“我說師叔祖,我們藥谷什麼沒有,快把東西還給人家。”
墨叔看着莫落依手中的玉瓶,滿是心疼和不捨,聽到楚留雲這麼一說,頓時眼睛一瞪,一個巴掌就往楚留雲後腦勺拍去,口中高聲叫道:
“你這臭小子懂什麼,那可是還元丹啊。你知道什麼是還元丹嗎?那可是能讓死者復生的丹藥,只存在於典籍傳說裡的聖品啊。我們藥谷,還真沒有那東西,那可是好東西啊。”
“啊?真的可以讓死了的人重新活過來?有那麼神奇?”
楚留雲聽師叔祖這麼說,也很是驚奇,雖然知道師叔祖有些瘋癲愛玩,但卻不曾在藥上虛言。那麼說,這藥還真的是極品啊。
“是啊,只要人死不超過半個時辰,喂下此藥就能救活,而且之前不管是中毒,還是受傷,都會痊癒。神奇吧?也就你小子,不把它當回事,隨手就……”
眼前出現的玉瓶,使他將口中要出口的“還回去”三個字嚥了下去,看着眼前女子笑語晏晏地看着自己,不由有些尷尬。本來就是她的東西,還回去也是應該,都怪他太癡**物了,見了傳說中的聖品,竟妄想佔爲己有了,呵呵。
“此藥,還是墨叔拿着吧。”看眼前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不肯出手來接。莫落依笑了笑,把玉瓶遞到因她的話也有些發傻的楚留雲手中,接着道:
“此藥,只有交給愛藥之人,才能發揮出它最大的功效。我還等着將來,你們可以煉出此物,多救幾次命呢。”
周邊的人本來聽此物如此神奇,都起了貪婪之意。聽莫落依這麼一說,加上藥谷在江湖也頗具威名,也就歇了某些心思。畢竟,此藥只有一枚,還不一定能被自己得到。現在交給藥谷,說不定真如這姑娘所說,那也算是造福江湖了。
聽莫落依這麼說,本來還有些不好意思的墨叔和楚留雲纔將藥收了起來。尤其是楚留雲,更是發誓,一定要煉出此藥,不負莫落依的信任。
“不過,”莫落依話音一轉,看周邊人都有些緊張地看着自己,細細一笑道:
“流觴的事,還請楚兄多多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