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在酒樓裡也並沒有與莫落依相熟的人,所以楚留雲便一直照顧着她,怎麼說,莫落依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況且他還是個大夫,總不能放着昏迷的病人不管吧。
至於曲流殤一夥人,既已說明是已凌煙閣的身份來參加盛會的,自然以皇族身份壓迫衆人搬出酒樓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楚留雲已爲莫落依把過脈,也知曉了她的女子身份,同時也從師叔祖口中知道了,她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讓他想不明白的是,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她的脈象會顯示是因爲情緒波動極大,而導致心肺受損,氣血不順才昏迷的。
而且經自己這兩天親自抓藥調理,身體內部的傷勢已基本痊癒,可是她仍舊未曾清醒,這是因爲她潛意識裡不想醒過來。
照此說來,應該是發生了一些讓她傷心欲絕之事,纔會使她自我保護般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肯醒來面對現實。
自然,作爲藥谷這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以他的高超絕倫的醫術,莫落依體內的劇毒與內力壓制拉鋸的微妙關係也沒能逃過他的法眼。
麻煩是麻煩了些,可是這點毒還沒放在他眼裡。現在首要問題是,怎麼才能是莫落依醒過來。
這個可要全憑她自己的意志力,他這個神醫有再高明的醫術,也並非真的神仙,是不可能入夢把她帶出來的。
莫落依此時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很沉,但是又好像很輕地沉浮在一片混沌的世界中。
這個世界很空,只有灰濛濛的氣流。沒有風,沒有云,沒有光,什麼也沒有。那無盡的寂寞似乎包圍了她,而她也根本不想反抗,任由比歲月還滄桑的感覺侵襲自己。
在這荒古混沌的世界裡,或許是她在動,或許是世界在動,又或許是她沒動,世界也沒動,就好像過了比萬古還久遠的歲月,久到讓她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爲什麼會出現在這兒,忘了自己要做什麼或者不做什麼。
就在她以爲自己也是那些氣流的同類,要消散隨它們去自由流動的時候,這個混沌世界的某處突然出現了一道光亮。
或許是因爲好奇,又或者是本能的驅動,意識也幾乎泯滅的莫落依向着光團的方向移動而去。
在一團昏暗中忽然出現的光亮,使那處地方恍然間成了世界的中心。
莫落依終於來到了這個有光亮所在的地方,這兒的光其實並沒有遠處看起來的那麼耀眼刺目,是那種很溫和的白光。沐浴在其中,讓人有種重回胎兒成型時期泡在母體羊水裡的自在與舒適。
這舒服的感覺,讓莫落依不由得在這周圍都是白茫茫霧的空間裡繼續前行,似乎想去找尋那溫暖的源頭。
慢慢地前行,慢慢地靠近,終於來到了這個白色世界的盡頭,又或許這兒是這個小世界的中心。
這一片白光的源頭包裹着一個小小的空間,那裡面一幅幅畫面就像隨着時光流轉般一一在莫落依眼前上演。而她即將消散的意識也慢慢聚攏,隨着影像中畫面的不斷變更,她整個人也越來越清醒……
一個大概一兩歲的粉雕玉琢的女孩兒,正被某個婦人打扮的女子溫柔的抱在懷中。
那女子有着九天玄女的美貌,冷傲疏離的氣質。或許在平常與人相處時,她清冷的性子會給人以冷漠無情的印象。而此刻的她卻收斂了一身的光環,只是個孩子的母親,丈夫的妻子,是最普通不過的一個婦人罷了。
此時的她正輕柔地拍着懷中的孩子,目光流轉間與正在一旁逗弄孩子的英偉男子相對,眼中流露着得是純純的愛意。
那男子一身氣度不凡,看樣子應該也是一位雄韜偉略,執掌大權的霸主級人物。此刻卻任由女孩抓着自己的手掌,左右晃着,不時還會把口水黏在上面,而他卻是毫不在意,有時還會因女兒的嬌態而爽朗地大笑,目光中是柔柔的慈愛。
遠處一個十來歲的男孩,正拿着一柄木劍,認真而刻苦的練習一套劍法。雖然他的年齡不大,但手裡的劍法使開來,卻也有模有樣,直刺反挑間也隱現出一些大家風範。
可以想見,些許年後,江湖武林中的頂級高手必有其一席之位。
大概是一套劍法已練習完畢,只見他收招以後,直奔這邊而來。急匆匆地從母親懷裡抱過妹妹,然後就扮着各種怪相,逗得懷裡的小人兒咯咯直笑。
因爲練武的緣故,他的個子本就比同齡的男孩子要高上許多,此時抱着自家小妹也絲毫不覺吃力。此時他正把臉向女孩兒嘴邊湊,似乎想讓她親自己一口。
小女孩響亮地在哥哥臉上親了一下,這讓男孩整個眸子都亮了,臉上滿是燦爛的笑容。
也許是這笑容刺激了在一旁的爹爹,這位吃醋的父親使巧勁從男孩手裡搶過了女兒,裝着惡狠狠地道:
“臭小子,還不把臉上的汗擦了,若薰着我家寶貝,你就等着捱揍吧!”
那男孩還想再辯解什麼,但看到父親威脅的眼神,只好有些憤憤不平放下想伺機從父親懷裡再抱回妹妹的手。
擡起胳膊,打算擼起袖子擦臉上的汗水,卻被一隻玉手拉住。然後一個有着清冷幽香的手絹正細細地將他臉上的汗漬一一拭去,擡頭母親正以溫和的目光看着自己,男孩有些不好意笑了,那笑容裡滿是單純的快樂。
和曛的日光,青青地草地,歡快的笑聲,明媚的笑容,這是一幅任誰看了都會感到溫馨幸福的圖景。莫落依在一旁也不覺彎起了嘴角……
畫面在不斷切換着,就像沒有什麼美好可以永恆長存,再美的夢也有醒來的時候。可是這幸福對影像中的小女孩卻如同肥皂泡泡一般美麗而短暫。
在女孩三四歲的時候,一羣蒙着面的黑衣人闖進了他們的屋子。
他們殺死了小女孩的孃親,父親硬拼着受傷帶他們兄妹突出了重圍。後來又爲了讓孩子成功逃出去,竟又殺了回去阻擋黑衣人的追擊。本就身負重傷的他,此去肯定凶多吉少,可能永遠也回不來了。
十一二歲的少年已經料到了結局,但是還是不得不強壓下那像是能把人撕裂了的悲痛,往日清澈的眼裡滿是仇恨的火光,但還是咬牙抱起嚎嚎大哭的女孩,朝着相反的方向,飛掠逃去……
這些畫面爲什麼會給她似曾相識的感覺,看着那少年在逃亡中爲了保護小女孩一次次身受重傷,甚至有幾次被她連累得差點喪命,莫落依的心就是一種鈍鈍的痛。
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子一點點的戳進心臟,再轉動着慢慢抽出,那種痛讓莫落依幾乎窒息。
尤其是看到少年爲了餓得大哭的妹妹,去搶一碗餛燉,卻被飯攤的主人攛掇街上的衆人一頓拳打腳踢。看着那些人毫不留情地將拳頭砸向少年瘦弱的身體,用腳狠狠地踩踏過去,嘴裡還罵罵咧咧地吐着侮辱性的話語,莫落依感覺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這一刻,她忘記了眼前的一切都只是虛影,她撲進了場景中的人羣裡,想阻止他們在毆打少年。可是,爲什麼沒用,她從他們身體中穿過,根本什麼也阻止不了,改變不了。
她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啞着嗓子幾乎從喉嚨裡發出破碎的聲音:“不要,不要……打我哥哥……求求你們,不要再打了……”
莫落依從來不知道人在靈魂的狀態下竟也會流淚,當她看到少年在那羣人打累了離去後,小心翼翼地端出被他一直護在懷裡的那碗餛燉,滿是淤青和血跡的臉上卻綻露出一抹微笑。
然後腳步不穩地趕到妹妹身邊,一個個的餵給她吃,而且從頭到尾臉上的笑容都是那麼燦爛,莫落依的眼淚好像怎麼也止不住地滑落。
怎麼可以,明明很疼的,怎麼還可以笑的那麼幸福,怎麼可以啊,真的是傻瓜啊,是我的傻瓜哥哥啊。
畫面流轉間,到了分別的那天。莫落依看到一個明明相貌很年輕,但是卻又有着濃郁傷感的滄桑男子抱起昏迷的她,漸漸走向某處。
她只感覺這個男子很熟悉,直覺他在自己未來的生活中應該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但等她想繼續看後面發生的事情時,一陣劇痛傳來,她被強行拉出了那個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