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B超室。
坐診桌和牀位間，本就僅用一條淡藍色的簾子隔開。
隨着過重的手力拉開推拉門和一股腦帶過來的穿堂風颳過，簾子頓時被捲起。
剎那，莫念本能的仰頭去看，而走進的人跟着側身望過來。
四目相對的一瞬。莫念暗道‘完了’，頓了下，她叫人，“……董事長。”爸爸那兩個字，說不清是情緒，總之就是不想喊出來。
推門走進來的顧亦朗，本就身穿讓人壓抑的黑色西裝，現下不但拉着臉，那逆光鏡片後的眸子，更是閃着危危可及的寒意，那強悍而又凜冽的光芒，讓再出口的話更加冰冷和無情。“醫生，你剛纔說什麼？嗯？”
顧亦朗忽略了莫唸的打招呼，直接看向醫生。
醫生先是看了眼莫念，剛要開口這時一陣噔噔的高跟鞋聲響起。
跟着清香躥進鼻腔時，是何念瑤略有些不高興的嗓音，“怎麼回事。不想……”說到一半，像是纔看到躺在牀位上，正在做B超的莫念一樣，微微一笑，“莫助理，好巧啊！”
話落，巧笑魅人，又似柔軟無骨的靠向顧亦朗時，直衝着她笑。
那一刻，莫念腦白着，她彷彿可以預知下秒顧亦朗會說出什麼話。
畢竟誰會接受一個人有可能不能生孩子的兒媳婦？特別這個兒媳婦還是本身就不喜歡的，所以更加不會接受。
卻就在莫念想着該用什麼方法，才能不讓顧亦朗知道B超結果。醫生又將要開口時，誰都沒想到何念瑤忽然向前一步，坐到了剛剛醫生的位置，一雙素白的手輕輕拉起簾子，拿起儀器，是那樣輕柔又含笑的說，“別緊張，我雖然不是醫學專業，但我小姨卻是。”
“……”莫念雖然沒說話，卻感覺小腹又是一陣涼意。
那是何念瑤一手拉着簾子，一手擦掉之前的痕跡又重新擠出潤-滑劑。然後親自給她做B超。
莫念想想，或許再沒有比現在更糟糕的處境了，所以她想都不想的起身，那知剛起到一半，何念瑤又出聲了。
這次她說話的對象是一簾之隔的顧亦朗，“你先去外面等我咯，這裡很快就好，你在這裡我會分心不說，再說身份也不合適，恩？”她彎彎的柳眉一挑，斜散在一邊的秀髮，搭着白絨絨的小絨裙，怎麼看怎麼嫵媚動人。
整個過程中，莫念都維持着半起的姿勢。直到聽着顧亦朗的腳步聲漸漸走遠。
她這纔開口，“謝謝。”
“謝？”何念瑤挑眉，“你怎麼確定，我不會把結果告訴他？”
“如果會的話，那你還多此一舉？”說這句話的時候，莫念也沒有自信，她在賭。
賭那天生日宴，喜帖拿出來的時候，何念瑤眼底所含的複雜。不過，看她此時臉上的表情，莫念知道，她賭贏了。
所以她直問，“你想讓我做什麼？”
欠下情份，是她不願，更是她迫不得已。自古以來人情債最難還，莫念不想有一天，她拿今天說事，更加不想有天會因此付出百倍甚至千倍的代價。
卻是何念瑤眯眼，莞爾，“要謝，就謝他好了。”
莫念首先猜到的便是顧子墨，又不想他們再有所關聯，直接裝傻，“沒想到董事長，日理萬機的，還想得這麼周到，小媽真是福氣。”
她原樣把接機那天的話，反還給面前這位不管做什麼都輕柔、嬌弱的女人，本以爲何念瑤會生氣，那知她又是一笑，“我是說墨。”
果然是他，這個‘墨’字，她這個顧太太都沒有稱呼過，而這個女人卻隨口捏來。
莫念心裡不是滋味，自動跳下牀位，“知道小媽疼我老公，從前沒結婚還好，可是他現在結婚了，還請小媽注意稱謂，畢竟晚婆婆本身就敏感，如果你沒什麼事的話，那兒媳就先回去了。”頓了下，她又加了句，“至於診斷結果，我的老公還是讓我自己去說吧！”
這刻，她就像只炸毛的刺蝟。
誰碰她，她碰誰，至於對方會不會疼，跟她何干？
‘砰’的一聲，她刺蝟般的甩門，又刺蝟般的滾進電梯，看似堅強無比，心底卻早已經亂成麻了，偏偏在這個剛走出大廳，正準備攔車去公司的空檔，迎面也沒看清是誰，直接就撞了上去，莫念鼻子痠麻，心情又不好，不想道歉。
自覺不講理的反問對方，“你這人怎麼走路的？”
“……”顏青委屈啊，看見莫唸的時候，他喊了兩聲。
以爲她是看到他，才朝他走來，所以他纔會迎上去，那知這麼巧，就撞上了。
他呼了口氣，白眼直翻，“你和你家那口子一樣的不講理！”
天知道，他這一路趕來，闖了多少紅燈才趕來，生怕他們會撞上，然後……“莫小姐？你一個人？”
“是啊！”認出顏青來，莫念跟着也不客氣，“有開車來吧，那方便送我去公司嗎？”想了想，就她現在的狀態，恐怕什麼靈感都沒有，“還是送我回公館吧！”
“好！”顏青應聲，四下看看，上午聽顧亦朗的助理說他這個時間會來中心醫院，難道雙方沒碰上？
通過後視鏡，顏青不着痕跡的觀察了一路，都沒摸清後排的那女人，是個什麼情況。
究竟知道宮外孕，還是不知道？
究竟是遇到了顧亦朗，還是沒有？
臨下車，顏青看似隨意的問，“對了，莫小姐，你怎麼會去醫院？看朋友？”
“不是。”下了車，莫念道，“下午我不能去上班了，你幫我請下假吧！”說完，直接轉身走人，完全沒發現車裡的顏青還在張嘴要說什麼。
“哎！”望着莫唸的背影，顏青重重嘆了口氣：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是了，什麼情況？不止是他想知道，就連一直在醫院停車場等的顧亦朗也想知道。
好不容易遠遠的看到何念瑤徐徐走來，他連忙熄了煙，拉着車門，伸手擋着車頂，等心肝寶貝坐進去之後，命令司機，“直接回老宅，下午一切活動取消！”說着，隔斷一按，摸女人的手，“那女人什麼情況？是不是不能生？”
經過診室時，他好像聽到這麼一句。
何念瑤素手支着太陽穴，一副不怎麼舒服的樣子，“就這麼關心？”
吃醋的味道，讓顧亦朗心情大好，“再怎麼樣，她都是顧家的長媳嘛，如果真不能生，那……”
“那怎樣？”何念瑤有些不高興的和顧亦朗拉開了些距離，“是不是你打算拆散他們，好讓顧總再度孜然一身？”她聲音魅，丹鳳眼輕挑，斜撥到一邊的髮梢，癢癢的戳着男人的喉結，撅嘴，“就不怕他會反過頭來搶人？”
“瑤遙！”一句話，顧亦朗直接拉了臉。
何念瑤卻沒理會，“下午我約了技師，你去公司。”
顧亦朗又不悅了，“又沒什麼重要的事，再說天塌下來還有他頂着不是嗎？”一連兩天獨睡空房，他這心裡就像貓抓了一樣難受。
有時候，明明抱着她，又覺着她很遠。
當他不耐煩了，去找其他順從的女人時，她又像妖精一樣，貼上來。
若即若離的感覺，讓他再度有了念想，身體像是總得不到滿足一樣，“……瑤瑤。”
“晚上。”推了顧亦朗的手，何念瑤丟了個甜棗，吩咐司機，“停車！”說完，下車擺手。
看着康復中心的大牌子，顧亦朗心理直鬱悶，“走，去公司！”手拍着大腿，期望時間可以快點，再快點，最好眨眼就是晚上。
卻是倒了晚上，何念瑤又是一句姨媽來了。
顧亦朗越加鬱悶，以至於在第二天離開的時候，老臉都是陰沉僵硬的。
“晚上早點回來喲。”一身白色素裙的何念瑤，彷彿沒看到有人變臉似的，含笑擺手，再回花園後，命人備下清香的花茶和餐點，“這兩天如果有客人來，帶到小涼亭就好。”
管家問，“太太，有客？哪天？”
“嗯。”何念瑤應聲，不再言語，低頭撥弄着跟前的花朵兒。
管家本以爲就是這兩天，卻沒想到就是眼下，這不剛退下又跑過來，“太太，有位姓莫的小姐來訪，帶到小涼廳嗎？”
何念瑤眯了眯眼，瞧着已經有些曬人的日光，“不是莫小姐，是少夫人，不要稱呼錯了。”說完，摘下手套，人往涼亭走。上聖斤亡。
石桌上面，花茶沏好，點心和果盤跟着擺好，當真像哄孩子似的。
莫念在管家的引見下，裡三層外三層的終於見到何念瑤，一看桌上準備的東西，當即不由得一楞，看來她早就猜到自己要來。
坦然的入座，“小媽，打擾了！”
“呵，你倒是比我預想的要早來！”
“那我就直說了，去中心醫院拿結果，醫生說您幫我取了？”是責備，又是詢問的口吻，莫念說得理直氣壯，“怕太麻煩小媽，所以我不請自來的取東西，小媽應該不會介意吧！結果呢？拿給我！”
“是我拿了沒錯，可……扔了！”淨手後，何念瑤這麼來了句，又指着太陽穴說，“不過，結果卻都在這裡了，想知道嗎？”
莫念一笑，“不怕憋壞的話，你就存着，又不是不能做二次檢查。”
“呵，莫助理，你對我有意見！”何念瑤說得肯定，倒了功夫茶，“嚐嚐看，味道很不錯的，都是亦朗在雨前親自採摘的，旁人可是喝不到的。”
“是嗎？”莫念笑得揶揄，“你引我來這裡，該不會只是請我喝茶吧，我還要上班，比不得您悠閒，既然診斷書沒了，那我就不打擾了！”說完，直接起來，剛身就走，卻是剛下到第二層臺階的時候，身後傳來何念瑤的聲音。
“7.12號，剛好是我兒子着牀的日子。”
莫念一怔，很快明白‘着牀’兩字的言下之意，不就是受-卵嗎？
她沒回頭，“你想表達什麼？對於貴公子，我半點興趣都沒有，還有B超結果，你想怎樣處理都無所謂，我沒意見的！”
潛臺詞：別想藉此來威脅我！
畢竟對於這件事，她就沒想過要掩藏或怕人。
等顧先生回來，不管怎樣她都會全部說給他聽，到那時離也好，繼續也罷，全憑他處置。
許是何念瑤明白她的意思，直接一笑，起身跟着下臺階。
來到她面前，一笑，“莫助理，你的性子不太好，至少不太適合豪門生活，我這樣說會不會太直？不過看你的樣子好像沒多少耐心去聽，所以我只能直言了。對於抓住顧總的心，你能有幾分把握？換句話來說，你對他了解多少？”
“然後呢？”莫念捏着掌心，眯眼看着近在咫尺之前的女人，一時間真弄不清她究竟想做什麼，如果說她刻意作對不懷好意吧，昨天又在醫院幫她支走顧亦朗。可說不作對吧，現在又是一句一個導火線的，像是刻意引發她和顧先生的內戰。
卻就在這個片刻，莫念手背一暖。
是何念瑤握住她的手，莞爾笑，“莫助理，用心感覺一下！”話落，拉着她的手，就往小腹送。
突來的動作，莫念本身就是排斥，卻又見何念瑤拉着她的手，竟然放在她的小腹上，那停放的位置儼然像極了她肚子上疤痕的位置。
剎那，莫念像過電似的抽回來，“你究竟想說什麼？”
“看你，那麼激動做什麼！”何念瑤掏了手機，從裡頭撥弄出一張照片，“你看看我兒子，他像不像顧家的孩子呢？”
莫念還真看了一眼，“不像！”
“！”何念瑤臉色微變，“怎麼不像了？看這鼻子眼的，像極了董事長和顧總呢！”
ωωω¤ Tтkд n¤ ￠ ○ 聽着她故意咬重的‘顧總’莫念冷笑，“但凡見過董事長和顧總的人，誰不說顧總像董事長夫人？也就是真正的顧夫人？”
“莫念，你真是不知好歹！”
“謝謝！”莫念抽嘴，“其實，不知好歹好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