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涼的脣勾起點滴弧度,似笑非笑,深邃如黑曜石的鳳眼,長卷的睫毛投落暗影。就將樓逆眸底一閃而逝的情緒遮擋的嚴嚴實實。
他屈指輕敲大腿,斂着眉目,就幽幽的道,“姨母不想謝家姑娘進宮,也不是沒法子。”
聽聞這話,賢妃神色一凜,柳葉眉下的狠厲漸次迭起。“哦?說來聽聽。”
“能入宮的姑娘,非的德行禮儀俱佳,家世清白不可,這些謝音竹都不缺,可聖人作爲一個男子,自然不能免俗。對男子來說,什麼樣的姑娘不會要,想必姨母比侄兒更清楚纔是。”他只起了個開頭,也說的不甚明白,可就是要留有這樣的餘地,才讓賢妃有發揮的空隙不是。
而對於謝音竹,他樓逆自來就不是大慈大悲的聖人。且謝音竹在得罪鳳酌的那一刻起,對樓逆來說。就已經是個可隨意利用的棋子而已,是以他算計的來是半點都不心軟。
他同樣也看到賢妃聽了那話,精緻妝容下泄露出的陰沉,她轉着指端的點翠護甲。一時之間猶豫不定,“謝家,是大族……”
樓逆懂她的顧慮,無非是覺得不能拉攏謝家這樣的士族而可惜罷了。
他嗤笑一聲,“姨母,謝家是大族,還是自詡門風清正的大家,即便謝音竹再是掌上明珠,涉及聖寵之事,也斷然不會輕易站隊,而要拉攏這樣的士族,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端看是否騷到它的癢處。”
這話成爲壓倒賢妃決心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心頭一狠,閉眼又睜眼,“下去吧。”
樓逆起身拱手行禮,末了道了句,“侄兒不日去了海城,這宮中,姨母當萬分小心纔是。”
他欲言又止,眉目逸出擔憂關切來。
賢妃抿脣淺笑,受了樓逆的關心,那神色彷彿起先的難過都是假裝,真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你回京這般久,還姨母姨母的,若無旁人倒好,可別讓聖人聽見,按理出嫁從夫,你與本宮之間,不該以母家輩分來論。”
聞言,樓逆表情十分微妙,他立在殿宇之中,身後有日光投射在他背上,就爲他度上一層深深淺淺的逆光,叫他整張臉都被暗影覆蓋。
他輕笑了聲,狹長的眼線末梢有詭譎華光閃爍,“是,逆兒記下了。”
一直到出了重華殿,樓逆都還覺得被噁心到了,他喚賢妃爲姨母確實不太妥當,賢妃的心思,他哪裡不明白,無非是想得他一句“母妃”之稱,他能對着皇后喊“母后”,雖非出自心甘情願,可一朝之母,所有的皇子都那般稱呼,隱忍一時那也就罷了。
而賢妃,倘使兩人之間真是存血緣親情,他喊一聲也無甚大礙,可眼下,樁樁件件的事都表明,此婦人表裡不一,手段齷蹉又陰私,不是個賢德貞靜的,諸多陳年舊事的真相他未查明之前,絕不會信任。
他一路想着這些回到朝陽殿,才踏進宮門口,就聽聞殿裡小太監的驚呼哀求之聲,並夾雜着十一歡欣雀躍的喊叫。
斜飛的眉梢一挑,樓逆施施然走進去,然一下腳,他面色就黑了。
好端端的院落,原本栽種些花花草草,眼下,竟被挨個拔的乾乾淨淨,糟蹋的慘不忍睹。
樓逆冷哼了聲,大步進了殿,果然就見殿中也沒個好的,最明顯的就是垂掛的紗幔,盡成一條條的破爛條子,黑檀木的桌椅案几,不知被何種利器胡亂刻畫,面目全非,還有他頗爲喜歡斜躺的羅漢榻,囂張的小胖墩正立在上面,撩了褲頭,站暗紫金線祥雲紋的軟枕上,就是一泡尿撒下去。
邊上的小太監都快被嚇哭了,又不敢上前阻攔,手足無措見,見臉黑如鍋底的端王殿下進殿,驚叫一聲,渾身抖若篩糠,簡直想立刻去撞柱死上一死。
“很好玩?”樓逆雙手環胸,斜靠在門柱邊,他眯起鳳眼,眉目雖沉,可嘴角竟勾起了淺笑。
十一回頭,葡萄黑的眼珠子轉了轉,一拉好褲頭,跳下羅漢榻,居然不怕死地拍手道,“九哥的朝陽殿真是無趣的緊……”
話還未完,他腳下生風,擾過跪在地下的小太監,一溜煙的就往邊上敞開的次間側門跑。
“哼!”樓逆哼了聲,只見他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袖子,也不見怎麼動作,一個閃逝,就見正爬門檻的十一給拎了起來。
十一一愣,顯然沒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爲何他兄長速度竟能這樣快,要知道他雖眼下看着年幼,可皇后有找侍衛教導他簡單的拳腳,故而他的動作,比起一般孩童滑溜很多。
樓逆從來就不是心慈手軟的主,這世間,除了鳳酌,就沒見他對誰心善過,所以,他一抓住十一,二話不說,單手將人夾在腋下,扯下他褲頭,當即就是狠狠的往那白皙的嫩小屁股啪啪幾下。
再說十一,往日被養在皇后膝下親自教養,誰敢這樣對待他,就說其他幾個皇兄,對他即便親切,可也有這樣那樣的不純心思,小孩最是敏感,不用人教,他自己就懂,故而他也不愛找那幾位皇兄玩耍。
唯有樓逆,他初見,這位皇兄對他不冷不熱,甚至他纏狠了,還會厭煩不耐他,可奈不住九皇兄長了副好皮相來着,他就喜往他身邊湊,後來還見了鳳酌,更是不得了。
可被扇了屁股這樣羞恥的事,即便他還小,那也是有一把傲骨!
故,十一怔忡了下,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席捲而上,他張嘴哇的一聲,驚天動地地哭了起來,叫跪在殿中的小太監眼角抽抽,根本不敢擡眼皮瞅。
揍過了,心頭的火氣緩了緩,樓逆頓覺怪不得師父喜歡動手多過動嘴皮,揍人果然就是舒爽。
“繼續囂張,繼續狂?”樓逆將人轉過來,拎小狗一樣提着十一後領,臉上是更爲不羈的邪佞淡笑,“敢在本王面前蹦躂的,早成了白骨,下次再敢這樣,小心本王將人丟出去喂狼!”
讓這麼一嚇,十一連哭都不敢哭了,他鼓着溼漉漉的眼睛,鼻尖紅紅的,要哭又被嚇到了的模樣盯着樓逆。
樓逆放下他,收了笑,“別想去跟母后告狀,本王叫你連告狀的機會都沒有,信也不信?”
十一點頭,他突然覺得原來這九哥纔是所有皇兄裡面最可怕的,他要找美人躲躲!
樓逆居高臨下地看着腳邊的小孩,繼續道,“不準叫我師父美人!”
十一接着點頭,不叫就不叫,美人也是有名字的。
樓逆頗爲滿意,冷着臉又威嚇,“師父是本王一個人的師父,不準再纏着她!”
不太明白這話意思的十一,本能的覺得不能反駁,他點頭應下,總歸小孩子記性都不好,哼唧,他纔不要記得這些。
心頭那點憤懣散了,樓逆心緒好了幾分,此前十一將他朝陽殿鬧的天翻地覆,這會他也覺得不是大事,便大手一揮,讓那幾個還在殿中跪着的小太監將十一帶走,他本來就是大度之人,不予計較那些。
捱了頓揍,十一乖乖得讓小太監抱着走了,由此,很多年,他都不敢再踏足朝陽殿,即便後來樓逆搬去了端王府,他對這地兒亦存在多多少少的不自在。
樓逆喚來宮人,將殿中的物什都全部置換成新的,特別那羅漢榻,他乾脆整個都不要了,直接讓宮人尋了白玉纏蓮花枝三圍榻擺上,人坐上面,很是涼快。
不是這等小事,皇后是否知曉,單論第二日早朝,皇后提及東面海嘯之事,準了開倉放糧,可這督辦人選,倒是好生爭議了番。
結果誰也沒想到,爭執不下之際,樓逆站立出來,撩袍單膝跪下,自請前往,如此行徑,倒讓同樣在朝的二皇子和五皇子詫異非常。
哪知皇后未曾一口應下,轉而問起聖人意思。
聖人不知出於何種考量,或是顧忌皇后,或是最近樓逆受他喜愛,聖人稱讚了樓逆幾句,當即就將此事交到他手裡。
皇后順勢而爲,只不冷不熱地叮囑了幾句。叉畝布巴。
如此,前往海城之事,塵埃落定,無所波折。
下朝之後,二皇子走過來,言笑晏晏,可言語之間多有試探之意,樓逆哪裡還有心思應付,只恨不得立馬插翅飛到海城去找鳳酌。
這等敷衍,立馬就讓二皇子不悅起來,他再欲說什麼,樓逆已經急匆匆地折身回了朝陽殿。
旁的人他也沒多帶,點了個信得過的小太監隨侍,揣上皇后那邊送過來的旨意,當天晌午,就忙不迭地出了京城。
他自然不會沒準備,十六衛指了擅暗殺的玄二和擅易容的玄十五同行,日夜兼程往海城趕。
朝中知曉的王公大臣,還當端王殿下真是憂心憂民,真真是有氣度胸襟,唯有樓逆一人才明白,他根本就是掛念師父的狠了!
原本好幾日的腳力,在樓逆換了好幾匹馬的情形下,硬是四天三夜就到了海城,海城府臺得了信,還驚訝了老半天,不過還是趕緊備了席面,正了衣冠,親自到城門口相迎。
樓逆未曾多理會海城府臺,他一進城,就讓玄二去探聽鳳酌的下來。
十六衛有自個獨有的聯絡方式,且一整套的暗號信息,旁人自是不明白。
樓逆坐在府臺接風的席面間,心不在焉,就連邊上斟酒的,是個姿色不俗的女子也未曾注意到,府臺說了好一通的恭維之詞,他不是點頭就是淡淡嗯了聲,整個席面間,冷場得讓人尷尬。
玄一出去不過個把時辰,再回來之際,神色十分不好,他湊到樓逆耳邊只道了一句話,“三日前,姑娘出海了,至今未歸,有人親眼所見,姑娘出海的船隻翻入深海,無一人下落!”
晚點還有一章,照例大夥明早來看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