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 花圃。
這裡說是花圃,實際上只是一片隨意開闢地花田,裡面混雜的長着許多離泱叫不出名字的各色花朵, 偶爾還有野草凌亂叢生。
花圃邊有一間小屋, 以前每當依依被司若音逼着練武的時候她就會躲在這裡。
離泱坐在小屋門前的石凳上, 欣賞着風景。
他還記得在這麼多自然生長的植物中, 依依最偏愛黃色的花朵, 她說因爲它們像陽光的顏色,看着它們即使陰天的時候彷彿也能看見陽光。
離泱曾問過依依既然喜歡爲什麼不全種成黃色的花朵。
當時她回答說,只有那些不刻意播種呵護, 仍能在此生根發芽蓬勃生長的花,纔是會永遠留下來的。
所以這花圃就一直任它自生自滅。
離泱想着想着突然意識到自己被司若音耍了, 依依怎麼會要人照料她的花呢, 順其自然是她的原則。而且就算她突發奇想要開始打理花圃, 也會直接託付自己,怎麼會找司若音這恨不得一天睡足12個時辰的人?
“離泱, 你竟然在這裡,真是讓詩嫣好找啊……”
擡頭看到詩嫣的身影,離泱頓時明白了司若音的目的。
詩嫣自說自話的在離泱旁邊的石凳坐下,“這裡風景真是漂亮,詩嫣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特別的花圃。”
“…………”離泱有同感, 依依這花圃還真的只有“特別”二字才能形容。
“離泱, 你看天上那羣大雁, 多漂亮啊……”
“離泱, 你聽樹上那羣鳥兒叫的多動聽啊……”
“離泱, 你……”
“詩嫣姑娘,”離泱打斷她重複的對白, 說:“我該回去了,天色不早夜路難走,你也早些回去吧。”
“等等,”詩嫣趕緊拉住要走的離泱說:“離泱,我有話要說,很重要的。”
“………”衣袖被人扯住,離泱無奈的停住腳步。
天上一羣大雁歡快的叫着,風吹過花田,送來陣陣清香。
詩嫣認真地、滿懷期待地看着他,說:“離泱,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你。”
又是一陣風拂過,吹皺了一池春水。
“詩嫣姑娘莫要開玩笑了,我真的該走了。”
“等等,我沒有開玩笑,我是認真的……”詩嫣依然拽着離泱的袖子不放。
離泱轉頭正要直接甩開她,卻見旁邊草叢中突然竄出一條蛇直直的撲向詩嫣。顧不得思考,離泱順手一帶將詩嫣推到自己身後,右手拔劍劈斷那條蛇。
不等兩人回神,又是一條蛇衝來,詩嫣連忙拔出隨身匕首,將其斬斷。
“不好!”離泱認出那是若曦山特有的一種蛇,平時膽小怕生十分溫順,只有被一種特殊的氣味刺激纔會攻擊,而且同類鮮血的氣味會吸引此蛇大批前來。
果然,片刻不到,越來越多的蛇冒出來,詩嫣應付的已經有些吃力。離泱脫下外衣裹在詩嫣身上暫時防止她身上的氣味繼續散發,右手揮劍開路,左手護住詩嫣向小屋衝去。
詩嫣武功雖不弱,但輕功卻遠比不上依依和離泱錦書等人,被離泱帶的差點摔倒,情勢危急,離泱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左手摟着詩嫣將她護在懷裡,猛提一口真氣,一陣風似的奔向小屋。
進入屋內,離泱放下詩嫣,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瓶藥粉灑在門口和窗口,那些蛇不敢穿過藥粉圈,只是一羣羣的聚在屋外,“嘶嘶”的吐着舌頭。
小屋內,詩嫣驚魂初定,身上離泱的外衣散發出淡淡的皁角清香,讓她感到無比安心。
離泱檢查完沒有一絲疏漏的地方,這才鬆了一口氣,對詩嫣說:“你身上可有香囊?”
詩嫣一愣,“沒有,我從不帶香囊。”
“此種蛇只會被一種特別的氣味刺激纔會發起攻擊,”離泱說完,發現詩嫣身後衣角似乎彆着什麼東西,於是走去單膝着地,小心翼翼的取下來,打開一看,正是散發此種氣味的元兇。
離泱擡頭問詩嫣:“你今日可曾見過什麼人?”
詩嫣頭一次和離泱靠的如此之近,不自覺的臉色有些微紅,“今日我只見過司若音前輩。”
原來如此,離泱徹底明白了。
司若音先是將自己騙來,然後告訴詩嫣自己在這裡,同時趁機在她身上做手腳,算計好藥量等他們二人相見後才起作用。外面如此多的蛇,自己固然可以脫身,但是以詩嫣的輕功自己卻很難護她周全。這藥粉恐怕也是司若音特意放的,藥效可以維持十二個時辰,看來只有等司若音來收拾殘局了……
離泱暗自無奈,這司若音,他到底想搞什麼啊……
小屋中漸漸暗下來,只有幾絲月光透過縫隙照進來。
“離泱,”詩嫣再度鼓起勇氣說,“我剛纔的話,都是真心的……”
“………”離泱無言,但轉念一想,不如就趁此機會,把事情說清楚,“詩嫣姑娘,可以獲你的垂青是我的榮幸,但是我此生一人一世於願足矣,還請原諒。”
“……你是因爲不喜歡我才拒絕我,還是因爲你心中始終放不下慕容姑娘?”
“詩嫣姑娘請勿隨意誹謗,莫要毀了依依名節。”離泱的語氣有些冰冷。
“你不用否認,我都知道的,”詩嫣的聲音,略有些暗啞,“從京城琴會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你的心只放在慕容姑娘身上,支持她,照顧她,守護她,只要她想的你都爲她做到,就連她喜歡上系錦書與他成婚,你都願意幫她完成實現心願……”
“……………”離泱轉過身不看她。
詩嫣見離泱不理睬自己,激動的站起身,“離泱,你醒醒吧,她已經嫁人了,是系錦書的妻子!你爲她做了那麼多,卻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爭,她連你的心意都不知道,你值得嗎?!”
“……………”離泱臉上閃過一絲落寞,卻仍是不語。
“你!你說話啊,我如此真心對你,你竟連句話都不願對我說嗎?”詩嫣的眼中淚光朦朧,很很地拽這離泱讓他面對自己。
離泱看着詩嫣,終是狠不下心冷漠相對,輕輕地開口,說着多年來從未對人提過的心事:
“依依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我自幼便遭父母拋棄,被人撿回綠水收養。那是一個見不得陽光的地方,終日就是殺人而已。我到現在都記得我殺的第一個人,他的血留在我手上的溫度……”離泱看看自己的手,似乎還能看到那上面的鮮血的痕跡,
“我實在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好像永遠困在無邊無盡的黑暗中……後來我便逃了,流落在街頭,一無所有,任人欺凌。再後來,拂柳橋畔,我遇到了依依。”離泱說到着,神色變得溫柔起來,那日紛飛的柳絮和陽光的溫度,他這一生都不會忘。
“她收留我回曦音閣,這裡沒有血腥沒有殺戮,每日除了練武打掃,就是在依依身邊,聽她練琴吹簫,陪她胡鬧玩耍……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滿是溫馨和寧靜,安逸的讓我覺得似乎這樣一天一天,就可以走到天荒地老……”離泱停了一下,轉身望着詩嫣,認真的說:
“你說的沒錯,我看着她長大,照顧她保護她,只要她想的我都幫她做到……命運已經對我夠仁慈了,讓我能遇到她,帶我走出過去黑暗……我沒有別的奢望,只要她是幸福的,偶爾能讓我見到她快樂的笑容,此生餘願足矣……”
詩嫣聽着聽着,已是淚流滿面。她知道慕容曦,若論樣貌,她不及花魁蘢琴絕色無雙,若論風情,她可能連錦書公子都比不過;可她明媚的微笑和眼眸的溫柔卻能令人折服,自己不也曾欣賞佩服過她嗎……
“那都已經過去了,”詩嫣擦擦眼淚說:“慕容姑娘已經嫁給系錦書了,你的餘生,就不能讓我陪伴嗎?”
“………對不起。”
“爲什麼?”詩嫣情緒有些失控,“你難道想就這樣只靠回憶生活嗎?離泱,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根本是在害怕,一直以來你都在依賴慕容曦,依賴她的選擇她的世界,如今,沒有慕容曦,你連邁出一步,走出過去的勇氣都沒有嗎?”
“啪”的一聲,離泱身邊的桌子應聲而裂,他的臉上清晰的顯示出怒意。
“怎麼,你生氣了?”詩嫣悲極反笑,“沒想到,竟能看到一向喜怒不行於色的離泱生氣!是被我說中了嗎?”
離泱壓抑住自己也不知爲何的怒氣,聲音冷到極點:“詩嫣姑娘,明日蛇患一解就請你離開吧。”
詩嫣的心好痛,曾經她還暗自慶幸過沒有真的喜歡上系錦書,那個滿眼滿心都是慕容曦的男子。可人算不如天算,她愛上了離泱,這卻是個無怨無悔,願意一生守在慕容曦身後的人……
“呵呵,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詩嫣輕聲的說着,自己如此糾纏,又到底算什麼?
“不用明天,我現在就走!”說着就要開門出去。
詩嫣一心要走,竟然忘了外面還滿是蛇羣。一條蛇向她撲來,她抽出匕首斬斷,卻沒發現另有一條蛇從背後向她襲擊。
“小心!”離泱看到詩嫣要開門,急忙伸手去攔,可是遲了一步,她已走出門外,瞬息既有蛇撲向她,離泱倉促間擡手打掉那條蛇,自己卻被咬傷。
麻痹感頃刻傳遍離泱整條手臂,他用沒有受傷的左手拉回詩嫣,關上門重新撒上藥粉。
詩嫣反應過來,即刻封住離泱手臂穴道,防止毒液蔓延。扶他在牀上慢慢坐下,詩嫣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該說些什麼。
“不必擔…心,此毒我…以前中過,再次中毒只會…全身失力,並…無生命危險。”離泱不想她內疚,艱難的說道。
“……你爲何要如此……”詩嫣不忍的說。
“………也許…吧,”離泱的思維開始有些混亂,“她以前總說,我其實……是曦音閣裡最……心軟的人…”
“你可知你這樣,我會更捨不得放下你……”詩嫣心中動容。
“………”離泱眼前的景色越來越模糊,他終於抵不過毒液的作用,昏昏睡去。
詩嫣坐到離泱身邊,伸手輕輕描摹着他熟睡的容顏,喃喃自語:“怎麼辦,你要我走,我卻捨不得離去了,你說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