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一時靜下來, 誰都沒有說話。
依依突然揮手打掉了桌子上香爐,“穆少雲,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
“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嗎?”穆少雲也難得擺出認真的表情, “離泱對你的好, 你難道不知道嗎?有求必應, 隨叫隨到。爲了你一個慕容家的猜測, 甘心混入我穆家做下人;爲了讓你嫁給心愛的人, 甘願在大庭廣衆下女裝示人替你走這一遭出嫁之路。你竟然連他喜歡你都不知道?”
“夠了!”錦書喝止穆少雲。
依依臉色煞白,瞪着穆少雲,說:“穆少雲你有何憑據, 難不成是離泱親口所言?”
穆少雲滿意的看着依依和錦書的反應,再下一劑猛藥, “那荷花錦鯉的玉佩, 慕容姑娘不會不記得吧……”
“穆少雲, 你到底想說什麼?那玉佩是我和依依小時候在地攤上……”
“非也,”穆少雲搖着頭, “沈泠姑娘告訴詩嫣,那玉佩原是離泱進入曦音閣時,身上唯一帶着的東西,後來卻再沒見過。如今這玉佩在慕容姑娘你手中,這代表了什麼, 相信我不說你也明白吧……”
玉佩定情啊……依依怎麼會不明白?
穆少雲見目的基本上已達到, 連忙收起對離泱的那一點點同情, 轉身告辭:“家父壽辰, 曦音閣衆人也受邀前去, 還望到時候,慕容姑娘能做一個了斷。少雲在城東客棧, 等待二位的到來。”說完不等錦書和依依說話,即刻離開,心裡暗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難道留在這裡當炮灰嗎……
頃刻間,院子裡只剩下錦書和依依二人。
依依站着,腦海中回想着一幕幕與離泱相處的片段。
最初的相見,那分給自己一半饅頭的少年;曦音閣相處的一點一滴,那任勞任怨的少年,從來都陪伴着自己,照顧着自己;當年讓他喚自己“依依”時,那瞬間綻放的笑顏;答應替自己走那成親之路時的決絕;還有,看着身着嫁衣時的自己,那欲語還休的深情……
依依突然搖着頭輕笑,爲何自己竟然從未發現……
錦書望着依依,也沒有說話。他知道的,離泱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在依依身邊的,他對依依的好自己也全都看在眼裡,以前還羨慕過自己的哥哥們怎麼不像離泱那般好,全然不知,離泱,竟是喜歡着依依的……
面對如此深的情,依依,你會動搖嗎?錦書不敢問。
“主上……”萬衡送走了穆少雲,回來覆命,卻發現此間氣氛無比沉重。
“萬衡,你派人去監視穆少雲的一舉一動,他見過什麼人去過什麼地方都要一一彙報。”錦書吩咐着,眼睛卻仍然望着依依。
“是。”萬衡領命退下。
“依依……”錦書小心翼翼的叫着她的名字。
依依有些無力,“錦書,我覺得好累,想回去休息了。”
錦書輕輕走到依依面前,背對着她蹲下:“我揹你吧。”
“錦書,回房只有幾步路而已……”
“我揹你……”
“…………”
錦書語氣雖輕卻透着堅定,依依只得答應。
錦書揹着依依站起身向房間走去,突然說:“做丈夫的背自己的妻子本就是天經地義,等到我們頭髮都白了,我也會揹着你走下去……”
“錦書……”依依的眼眶有些溼潤,不知爲什麼,特別感傷,是因爲離泱嗎?
想到離泱,依依覺得心裡某個地方有些痠痛,離泱,對不起,讓你傷心了……
錦書從後院出來走到前廳,果然看到等在那裡的萬衡。
“主上,屬下已派人混入那間客棧,同時也佈下眼線時刻監視着穆少雲。”
“嗯,”錦書面容冷峻,“穆少雲,你最好求神拜佛期盼此事可以很好的解決,否則……”
萬衡感覺到自家主上身上濃濃的怒氣和一絲若有似無的殺氣,不禁問:“主上,那您今日是不是不回系家那邊,留下陪伴夫人?”
“……不,系家的事務我必須在兩日內處理完,才趕得及回來陪依依去邑州穆家祝壽。”錦書淡淡地說:“這兩日就由你留下保護依依。”
“是。”
“還有,叫韓清來見我。”
“是。”
萬衡轉身去找韓清,遠遠地,聽到自家主上低低的自語聲傳來,“哼,穆家……”萬衡趕忙快步離開,心下了然,邑州穆家,這次估計要倒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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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仲夏,京城前往邑州的官道上,兩輛馬車一前一後慢慢行駛。
一曲悠揚的簫聲從後一輛馬車中傳出,給官道上來往的路人,送去一絲清涼。
“嗯,不錯,依依,這清心曲你吹的很傳神嘛,”錦書靠在竹蓆上,不停地給兩人扇着扇子。
一曲罷,依依半躺在竹蓆上,碰碰錦書說:“好了,該你了。”
錦書微微一笑,照亮了小小的馬車。他拿出笛子,輕試了幾個音,緊接着一曲姑蘇行自錦書手中奏出。
錦書的笛音柔美,聲色清麗,使人彷彿置身江南水鄉,瞬時清涼起來。
“嗯,不錯,錦書,你這姑蘇行也不錯,看來你平時沒有偷懶哦,”依依微笑着稱讚。
錦書眼中滿是笑意,手中卻未停,笛音一轉,又是一首歡快的音律響起。
依依聽的分明,微微淺笑坐直身體,也拿起紫玉簫,與錦書一起,合奏這曲喜相逢……
笛簫之間配合的天衣無縫,依依一個眼神錦書就知曉她下一個音律快慢,曦音閣兩位高徒的合奏,若在京城,那可是千金難求。
然而,再好的曲子,連續此起彼伏地聽了三天,任誰都會聽覺疲勞。
其中,給依依和錦書駕着馬車的萬衡離得最近,首當其衝,不僅耳朵疲勞,而且避無可避的被錦書無意間帶入曲中的內力衝擊,不得不時刻運功抗衡,幾日下來,身心俱疲。
穆少雲和韓清坐在另一輛馬車上,也是苦不堪言。在連日來的“魔音”慣耳折磨中,穆少雲肉痛的買下了韓清開價十兩銀子一隻的棉花耳塞,同時爲了避免馬車事故,無奈下也給駕車的石儀買了一對。
於是乎,韓清成了此次旅程中最大的獲益方,輕輕鬆鬆就賺了四十兩銀子。韓清感慨非常,主上和夫人果然是她的財星啊……
在依依和錦書把幾乎所有樂曲都吹過來一遍,已經開始嘗試演奏京城橋下說書人的唱曲時,兩輛馬車終於艱難的駛入邑州城。
穆家大門外,穆謙和穆文宇早早的就在等候依依的到來。
率先走下馬車的穆少雲臉色發青,穆文宇雖然還是介意自己弟弟當時在慕容家的行爲,但畢竟血濃於水,仍是關切的問:“少雲,你身體欠安嗎?”
穆少雲拍拍自家大哥的肩膀示意他放心,徑直走進大門,準備回房補充睡眠,緩解連日來受到的摧殘。
穆謙則是老淚縱橫的拉着依依不放,“小姐啊,沒想到屬下還能活着看到你成親,上天有眼啊……小姐,要是系家人待你不好,屬下隨時恭請你回來我穆家,屬下不才,雖不敢說富甲天下,但起碼可以照顧小姐你衣食無憂……小姐,要是你在京城不習慣,屬下也時刻歡迎你回來……或者系錦書欺負你了,你也要回來,還有……”
依依聽的哭笑不得,只能笑着說:“謙叔叔,你說的太誇張了…”
錦書則是聽的一頭黑線,心想,穆老頭,你巴不得依依現在就住你穆家不走了是不是?看來自己跟着來是無比正確的決定,不然還真不知道這羣人會把依依拐去哪裡呢……
穆文宇看到韓清跟在衆人身後,不住的左右打量,於是上前介紹:“在下穆家長子穆文宇,不知姑娘你是……”
韓清一聽是穆家大公子,連忙打起精神應付,念依坊想在邑州開分號,少不得需要穆家支持,“小女子韓清,京城念依坊的主事,今日得見公子真是幸會。”
“哦?原來姑娘就是念依坊的主事啊,文宇早有耳聞,實是佩服非常,沒想到今日得見,姑娘竟是如此年輕……”
“呵呵,公子見笑了……”
“姑娘此次前來,是和系三公子一起給家父賀壽嗎?”
“實不相瞞,賀壽只是其一,韓清素聞邑州車水馬龍,商賈雲集,確是有意在此開設念依坊分號。”
“不錯,”說道生意上的事,穆文宇滿眼放光,“念依坊在邑州開張,的確很有吸引力,不知姑娘可有興趣和我穆家合作?”
“正有此意,不知公子何時有空,我們可以坐下詳談。”韓清見穆文宇有興趣,連忙順杆而上。
“那不如就明日吧,姑娘一路顛簸,文宇先送姑娘回房稍事休息,我們明日詳談。”
於是穆文宇引着韓清回客房安頓。
穆謙仍然拉着依依不放,只不過現在話題變成了“那女子是誰?”“家住何方?”“家中可有親人”以及“有沒有成親有沒有心上人”之類的詢問。
“謙叔叔,那是韓清,京城念依坊主事,如今仍然待字閨中。”依依笑着一一回答。
“哎,”穆謙長嘆一聲:“屬下一把年紀,小姐你也已經成家,可我這兩個兒子…少雲那個逆子權且不提,這文宇也不知何時才願意娶妻,小姐啊,屬下這做爹爹的,可是操碎了一顆心啊……”
錦書摟過依依,對穆謙說:“穆大叔,韓清有財有貌,溫柔賢惠持家有道,念依坊全靠有她才能支撐下去,她可是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的最佳媳婦人選啊,您老不如先下手爲強,去打聽清楚文宇兄的意思,若是他也有意就趕緊提親,免得被別人搶走啦……”
“對,對,系公子說的沒錯,”穆謙沉浸在兒子的婚事終於有點眉目的喜悅中,暫時忘記了慫恿依依留在穆家,吩咐下人安排錦書等住下後,急急跑去嘮叨自己兒子了。
依依見錦書“奸計”得逞,笑着問:“你爲了支開謙叔叔,就這麼把韓清給賣了?”
錦書摟着依依,心情愉悅的說:“這怎麼是賣?我關心自己屬下的終身大事也是理所當然……”
說笑間,幾人已來到住處,錦書、依依和萬衡一行三人,仍是被安排在東廂住下。
錦書一腳踏進東廂小院,不禁感慨非常,當年之事歷歷在目。錦書只是不知,曾經那場猜心遊戲,如今是否要因爲離泱的關係,要次上演……
穆家的禮宴規模浩大,嘉賓衆多,鑑於穆家大少爺穆文宇一連幾日和韓清“出雙入對”奔波於商事生意,所以接待賓客禮尚往來的事全部落在了穆謙的頭上,接下來的幾天穆謙忙的暈頭轉向,很少有時間拉着依依閒話家常,錦書自是開心的非常,和依依兩人論樂賞曲,過的逍遙非常,只是兩人都有意無意的避免提到離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