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秋天不曾來,是不是就不會有冬天?
蘋果的香味和柿子的妖豔都在訴說着今年秋天的大豐收。
荏立斌歡欣鼓舞地對秋萍說,“今年豐收了,往年水果都賣給水果販子,錢都被水果販子掙去了,今年咱自己幹。”
這下秋萍的心都揪成了亂麻,自己咋幹?荏立斌說,“明年荏苒就要上大學去了,老二也要上高中老三要上初中,老太太今冬身體又不太好,都要大把的錢,不幹不行呀,你不管,在家把娃和老太太管好就行。”
秋萍膽子小,擔心的不行,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種了一輩子地,從來也沒做過生意的,賠不起啊。可是荏立斌鐵了心的要幹一把。
他說要讓女兒揚眉吐氣地去上大學。
荏立斌雖是一介農民,但骨子裡卻是個固執、死愛面子的人,想做生意但又不願開口借錢,於是在銀行裡貸了錢,成了“水果販子”。十一月份,冬天來臨前,在村子裡收了一大卡車的蘋果,拉到遠處的城市去了。
這一去就是一個多月,秋萍在家是左等右等,求菩薩告神仙的爲丈夫祈禱。終於一個月後的一天夜裡,天上下着鵝毛大雪,荏立斌回來了,身無分文的回來了。
荏家的人只知道他生意失敗了,但至於到底是怎麼個失敗法,他一字不提。荏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中,荏立斌整天不說話,不出門,不是悶着頭喝酒就是悶着頭睡覺。
很快村裡人都知道了荏立斌生意賠了錢,都擔心自己家的蘋果錢要不回來,紛紛上門,剛開始都是拐彎抹角的,說年關將近家裡困難等等,後來誰都不耐煩了,天天上門直接要錢。
荏立斌又喝醉了,躺在炕上用被子蒙着頭呼呼大睡,秋萍在屋子裡邊哭邊嘟囔的罵,“一天天光知道喝酒、睡覺,有啥用,你是賠的一分不剩還是被人騙了,你到是說說呀,在外面一個月時間,回來一句話都不說,跟死了……”
“你成天叨叨叨的還有完沒完了?能不能讓人清靜些。”荏立斌氣吼吼地大喊着。
“你別跟我吼,有本事去把錢找回來,要債的把門都踏破了,你就不能像個男人一樣嗎?”秋萍又開始邊哭邊罵了。
荏苒和弟弟妹妹嚇得在另一個屋子裡不敢出來,她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父母這樣過,父親從來沒喝過那麼多酒,醉得不省人事,母親也從來沒有在家裡又哭又罵的。
荏苒嚇壞了急得不知道怎麼辦,她只能打電話向姑姑求救,荏立婷跑來勸阻了一番,一個星期就這樣過去了。
本來以爲父母和好了,可是接下來的日子纔是讓荏苒煎熬,讓荏家煎熬。年關漸近,債務問題得不到解決,銀行的人上門,說貸款三個月期限也快到了,荏立斌無望的眼淚縱橫,他後悔不已真不應該幹這一趟啊。索性破罐子破摔,天天把自己喝的是酩酊大醉。
荏家的狀況讓荏苒不知所措,本來就多愁善感的她,變得更加沉默憂愁起來,每天心不在焉的樣子。
周忱安無奈地看着她一天天的憂鬱沉默,只能默默地陪在她身邊,他知道說什麼都顯得多餘和蒼白。
一月底,寒假前的最後一週了。荏立斌和秋萍在半夜裡吵鬧起來,緊接着杯子傢俱砸碎的聲音,最後兩人動手打了起來。荏苒慌忙跑進母親的臥室,她看到了這一輩子讓她最難忘的一幕。凌亂不堪的臥室裡,父親把母親按在冰冷的地板上,拳打腳踢的,可憐的母親手無縛雞之力,只能躲在角落裡哭着罵着。
荏苒衝了上去,她哭着拉開父親,“別打了別打了……”一把抱住母親把她護在懷裡。爲什麼會這樣?父親這是怎麼了?她害怕極了。
荏奶奶聽到了動靜,零下十度的夜裡,她從炕上爬起來,披了件單薄的衣服,找了個掃帚就往主臥跑去 。“你個不爭氣的玩意,越來越不像話,竟然動手打媳婦,活膩了吧?” 走進房間拿着掃帚朝兒子揮去,邊打邊罵。
弟弟妹妹也被吵醒了,都衣着單薄的跑了過來,嚇得哭成一團,哭聲罵聲在清冷的夜裡格外的刺耳。
天亮了,此時屋子裡靜極了,所有人都睡着了,一夜未眠的荏苒,看着鏡子裡紅腫的雙眼,她感覺自己的天快要塌了。
面對家裡突如其來的變故,巨大的債務和隨即而發的戰爭,她茫然不知所措,昨晚的驚心動魄讓她後怕極了,父親像着了魔似的,接下來的日子她想都不敢想,這一刻她只想逃,逃、逃離眼前的一切。
她洗了把臉,背起書包往外跑去,然而不是朝學校的方向。
早讀課已經開始十來分鐘了,周忱安一直看着教室外面,可就是不見荏苒的身影,他直覺有事,荏苒從來不遲到的。他問了娟子,可娟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他心裡更加着急了,等不到早讀課結束就從教室跑了出去,向完顏萍借了輛摩托車。完顏萍看着他着急忙慌的樣子,猜測可能出了事,還沒來得及詢問,他又火急火燎地騎着車,飛似的消失在眼前。
周忱安把車開的飛快,冷風呼呼地,迎面吹來,讓他幾乎無法呼吸,嗖嗖地灌進衣服裡,分分鐘凍的他臉頰雙手僵硬。
來到荏苒家,他猶豫了片刻,剛想走進去,便看到了荏苒的弟弟荏凱準備去學校,荏凱說荏苒一大早就去了學校。周忱安看着荏凱紅腫的眼睛,問他家裡出了什麼事?荏凱告訴周忱安,爸爸媽媽吵架了。
周忱安又連忙回到學校,教室裡也沒有人見到荏苒,他連忙和娟子、朱蟲八一起,在校園裡她有可能去的所有地方都找了,還是沒有看到荏苒的影子,周忱安說,感覺不太好。
他又突然想到了什麼,連忙跑出了學校,騎着摩托車直往北邊去了。果然,遠遠的就看到了水庫大壩上,她像刺蝟一樣孤獨地縮在冷風裡。
周忱安走到她旁邊,她都未發現有人靠近。冷風凜冽地吹着,她蜷縮着身子蹲在草地上,凍得瑟瑟發抖,直到周忱安在她旁邊蹲下來。
她才驚恐地轉過頭來,看到周忱安的那一刻,已是淚流滿面,恍惚間她覺得周忱安從太陽裡走來,他渾身帶着光,溫暖的光明亮的光。
周忱安憐惜地看着她,雙眼紅腫,嘴脣凍得青紫,他伸出自己僵硬的雙手,捧起荏苒凍的通紅的手,一邊哈着熱氣,一邊不停地搓着她的手,滿眼心疼。緊緊地把她擁在懷裡,想要給她所有的溫度,好讓她不那麼難過。
“爲什麼?周忱安,我就是心裡難過,好難過……他們是怎麼了,怎麼了呀?”她終於哭了,撕心裂肺地哭着。
那天周忱安告訴荏苒,7歲那年父親差點沒搶救過來,他以爲父親要離開了,九死一生後他醒了過來。可從那以後小小年紀的他,身體裡時刻緊繃着一根弦,它時刻提醒着自己,父親身在危險中,他隨時會失去父親。
也是從那時起,他學會了堅強,也學着接受和理解,什麼都不重要,活着在一起才最重要。
他對荏苒說,大人其實比我們孩子脆弱多了,面對變故,他們更需要時間去接受去消化,我們要相信大人,他們會處理好所有的事情,我們要往好的方向去想,它纔會變好。
荏苒的童年被父母保護的足夠好,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一時沒法接受。但她相信了周忱安所說的,她得往好的方向去想,得給大人們時間,大人們會解決所有的事情。
她不能給大人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