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你恰巧也上晚自習。”擡手順順長髮,她喃喃自語,“說不定,以後我也騎單車上學好了,只可惜沒有人和我順路……”
路燈昏昏地灑落,隨着單車的行駛,影子也在移動。
光影交錯,如夢似幻。
忽然,鼻端似乎嗅到淡淡的消毒水氣息,她忍不住縮縮鼻子。除了消毒水,似乎還有草藥般的氣息,頗爲神秘……是他身上的氣味嗎?
她想湊上前,就在這時,單車忽然晃動了一下———
“呀……”她捂住撞到他背上的鼻子悶呼。
蘇牧穩住單車,半側過頭。
“呵,不必道歉,”她忍不住笑了,“剛剛躥過去一隻流浪貓,我有瞧到。”雙手抄進口袋裡,她笑吟吟地晃動着小腿。
他不說話,單車繼續駛動,路邊的風景快速地後退,星光披滿周身。
約莫三十分鐘後———
“到了。”靜謐中他停住單車。
擡頭看到方家大門,她跳下單車,“謝啦蘇牧!”
“方小競對你說過嗎?以後晚自習就由我接你。”他說。
她微微一怔。
“你去問他。”有些不耐地掉轉方向,很快他騎車消失。
“重複一千遍了,本少爺如今正處在至關重要的創業初期,沒時間接你。”當晚她得到方小競這樣的解釋。
她神色若有所思,“哥,你和蘇牧很熟?”
方小競神色動了動,“以前和他同級不同班,很熟算不上,但他欠我……”停了停,不動聲色道:“一個人情。”
“咦?”她訝然。
“安啦,他是高三,恰巧也上晚自習。”擺擺手,方小競已是不耐,“你不用管那麼多,蘇小子拳頭硬得很,定能保證你人身安全。”
拳頭硬得很?
她莫名其妙,那蘇牧全身上下哪有絲毫暴戾之氣?他和哥哥又有多熟?半年來他的成績像如失事飛機似的不停下降,難不成是和方小競混在一起的緣故?
“乖一點,童。”伸手揉揉妹妹的頭髮,方小競微微一笑,“再堅持一年多,依爸媽要求考上聖和學院,到時候想去哪裡爲兄的都會帶你,OK?”語氣滿是寵溺。
那耀目的笑容如一道光,生生劈開了近日來的混沌天地,還以陽光和清明。
那個寵她的哥哥又回來了。兄妹不再是以前那樣的親暱無間,而是像樹幹分出的兩株枝椏,看似是毫不相干的疏離,實際卻是根蒂相連,不離不棄。
很久之後方小童才明白那就是成長。當它降臨時,重者會如破繭化蝶的毛毛蟲一樣孤苦痛楚,輕者會像風雨中的小樹,驚惶搖擺。可是一切過後,就是撥雲見日,陽光澤被大地。
仿若水到渠成,她和哥哥開始走向不同道路,各自獨立,各承風雨,一切適得其所。
“安心吧,定不負重望。”她朝哥哥綻開微笑。
方小童有預感,這個炎炎酷夏是一個充滿魔幻的季節,到處都是不可預知。
於是每晚由一個陌生男孩送她回家,就成了不可預知之一。
每天放學,她習慣性在教室裡拖幾分鐘,待急切的人羣慢慢散開後她纔出門。韓靜曾多次試探性問及,她卻但笑不語。
走出校門就可以看到那道高挑身影,他伏在車頭,路燈昏黃的光線打在他身上,長睫低垂,浮光掠影。
這個男孩性情之沉默,連向來最懂得自得其樂的方小童都感到無所適從。開始的時候,任憑她嘰嘰喳喳,他總是以一個“嗯”字來應對她的十萬個爲什麼。
後來慢慢地,習慣了在夜晚小貓三兩隻的長街上同行,她兩手抄在衣袋裡自說自話,時不時悠閒地晃動小腿,總是笑眯眯的樣子,蘇牧終於開始有了簡短的迴應。
“蘇牧停一停,”忽然她拽住前方人的衣角,“停停車。”
待他停住,她跳下車把書包遞過去,笑道:“幫忙拿一下,等我兩分鐘。”
未置可否,他伸出手———
接過的時候肩一沉,自己的揹包忽然掉到了地上,課本什麼的頓時落了一地。
“唔,抱歉抱歉……”連聲道着歉,她俯身去撿。
撿到手裡時她卻是一怔,咦,他的課本怎會破成這樣子?不光有被撕毀的殘跡,書角處甚至還有被火燒過的痕跡……
倏然,他抽回課本,冷冷地盯了她一眼,收進揹包。
“你……”目光流轉,她忍不住笑了,“佩服啊佩服,蘇牧,有時候我也被功課壓得喘不過氣想撕掉課本泄憤,卻從沒像你這樣付諸於行動———”
“剛剛喊停車,有什麼事?”打斷她的話,他神色冷淡。
“啊,等我兩分鐘。”她跳起來,朝對面麥當勞跑去。
片刻後,她握着兩隻甜筒跑回來,“喏,蘇牧給你。”
“謝了,我不吃。”他面無表情別開臉。
“不吃就馬上化掉了,你不覺得天氣很熱嗎?快接着。”她堅持。
把她的書包遞還,蘇牧扯扯嘴角,接過了甜筒。
跳上單車後座,方小童慢悠悠晃動着小腿。寧靜夜風中,除去脣齒前冰淇淋的香甜,她再次嗅到淡淡的消毒水氣息,混合着一股中草藥似的異香……真奇怪,爲什麼他身上會有那樣的氣味?
有些出神地吃完甜筒,她習慣性在裙子上拭手,“蘇牧我們走吧。”說着扯扯他的衣角。
“接着。”微轉身,他遞過了什麼。
面前是快要化掉的甜筒。方小童擡頭瞪他,“你沒吃?”
他不答,懶洋洋地抿起嘴。
初次看到那雙黑眸裡浮現出笑意,轉瞬即逝,卻讓她呆住了。
“還不快接着。”他瞟一眼示意。
“你、你你……”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她忍不住嘀咕了一聲,“真有你蘇牧的,害得我講話都結巴。怎麼,你們男生都不喜歡甜食?”
他不置可否。
嘀咕了一聲,她只好訕訕地接過半融的甜筒,繼續吃。
夜風吹拂着兩人的白色制服,單車開始駛動。
行動間,蘇牧餘光一瞟,正巧看到路燈下的轉換的影子———方小童正無聲地從背後做出一副捶他的姿勢。
拳頭卻虛落在空中,無聲無息。
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蘇牧再次慢慢地揚起了脣角。
夜風裡飄散着好聞的梔子花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