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小日本慢慢地捆住我們的手腳,再有計劃地把我們送上屠宰場!
天亮之前我們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在北平的大街小巷貼上“各安其業勿相驚擾”的告示。張自忠此舉,我想是出於維護北平治安讓百姓不要騷亂的目的,但我想這根本就不現實。北平百姓都要做亡國奴了,那還能不騷亂嗎?
不過這個任務對我們來說似乎很容易,只要每人抱上一疊的告示,然後在隨便找一塊牆壁貼上就成了。
第二件事,就是以北平中心爲界構築一條臨時防線……
構築防線幹啥?做好小日本進城的準備唄,防線以北是讓給小日本的,以南則是留給我們這些留守的。
要做到這一點似乎也不難,臨時防線嘛,又不是什麼鋼筋混凝土工事,我們只需要在主要街道上拉上一道鐵絲網再堆上幾包沙袋就可以了。這些當然抵擋不了小日本的重炮和坦克,而且小日本還可以從容不迫的從四面包圍我們。換句話說,也就是現在的我們就是一支不設防的軍隊,我終於體會到了“人爲刀殂我爲魚肉”是種什麼樣的感覺了。
後來我才知道,張自忠做的遠遠不只這些,他秘密下令北平政府官員開倉放糧,在日本人來之前就把糧食分散到百姓手中;秘密轉移未撤出的部隊、掩埋二十九軍戰死的官兵、分散隱蔽無法及時運走的傷員,並專門派人接濟安置二十九軍留在北平的軍屬等等……當然,這些事就不是當時的我所能知道的。
對於我們這些小兵來說,艱難的還不是這些……
隨着幾聲雞啼,北平在濃霧中漸漸甦醒了過來。
初時是我們附近的房裡亮了幾盞燈多了一些響動,不一會兒就是街上多了幾名行人。他們在看到荷槍實彈的我們時不由一愣……接着就是幾聲友好的招呼:
“弟兄們辛苦了!”
“諸位辛苦了!”
……
可是我們卻不敢有任何的迴應,只是木然的朝他們點了點頭。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同樣是面對百姓的問侯,上一回我心裡只有自豪,而這一回……卻已經完全沒了底氣!
不知道是誰最先發現了告示,於是整個北平很快就亂了起來:“什麼?二十九軍已經撤出了北平?那我們怎麼辦?”
“二十九軍走了,那他們是誰?”
“聽說,張自忠師長還留在北平準備跟日本人談判!”
“什麼?跟日本人談判!”
“什麼談判啊!只怕是做了漢奸把我們送給日本人做禮物了吧!”
“我猜是張自忠逼走宋軍長的,好圖謀華北!”
“聽說他早就跟日本人訂‘密約’了,日本人給他錢,還有一個溫柔的日本美女呢!”
……
我得承認,人民想像力是無限的,一些子虛烏有的事也讓他們給傳得有模有樣的,而且似乎也十分符合邏輯。不是都說人民的眼光是雪亮的嗎?我一度相信了這句話,然而現在才覺得在百姓中流傳的更多是謠言和誤解。
騷亂很快就一發不可收拾,憤怒的百姓涌上街頭高喊着“打倒張自忠”、“堅決不做亡國奴”等口與,而且看到告示就撕,接着貼上各種各樣攻擊、謾罵張自忠的標語。有一條標語甚至用張自忠的名字譏諷其“自以爲忠”。
直到這時,我才真正體會張自忠之前所說的“只怕我要成爲漢奸”這句話意味着什麼,只是我們也不好過,無數的爛菜、臭雞蛋還有石頭朝我們飛來,不一會兒我們駐守的防線就變成了一個垃圾聚集地……
然而我卻沒有動,戰士們也沒有動,我們所有人都像一具具石像似的站立着任由百姓打着罵着,任由那些發出陣陣惡臭的“不明飛行物”朝我們身上招呼。其原因很簡單,面對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們,面對曾經不惜一切的援助我們的鄉親們,我們這些軍人問心有愧啊!這時反而是讓他們打了罵了,我們心裡還會好過一些!
“他娘滴!”陳大力鐵青着臉罵了一聲:“老子來當兵打仗,爲的就是光宗耀祖給咱們中國人爭一口氣,誰想還會落到這個地步……被人當作漢奸!”
“就是!”其它戰士也紛紛發起了牢騷:“這事如果傳到咱們家人耳朵裡,那……那咱們還有臉見人麼?”
“我們怎麼回去面對家鄉的父老鄉親!”
“弟兄們,還是忍忍吧!”老班長勸道:“咱們當兵的都是聽上峰的命令行事的不是?鄉親們能理解的……”
“能理解?”陳大力狠狠地一把抓起身上的爛菜打斷老班長的話:“這就是鄉親們的理解?”
接着他又氣不過的對着我說道:“排長,你想想辦法吧!咱們難道就這樣……”
“挺好的嘛!”我沒有讓陳大力說下去,掃了戰士們一眼後說道:“看不出來鄉親們還挺熱情的,一大早就給咱們送了這麼多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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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士們不由一愣,接着“哄”的一聲就笑開了。
我的性格是:既然是無法改變的事實,那就試着去接受!
就在這時百姓的騷亂突然平靜了下來,擲向我們的物品也隨之少了許多並且很快就徹底消失了。隨之而起的,是一陣陣整齊的腳步聲和坦克的隆隆聲……
“來了!”李文喜咬着牙神色凝重地看着街道的對面。
戰士們都知道李文喜說的是什麼,那就是日軍已經進城了,於是不等我下令就如臨大敵似的舉起爲自己的步槍上好了子彈尋找位置,有我一個人站在街道中央一動不動。
不是我勇敢,而是我清楚一點:我軍爲了表示談判的誠意主力全都窩在軍營裡,這時候如果小日本要開打的話,就算是十個我也要玩完。所以與其緊張兮兮的躲來躲去的,還不如昂首挺胸的站在他們面前。
我方向雖然不算是一個好漢,但也不會在日本人面前低頭!
我手下的幾個兵似乎也受到我的感染,於是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端着槍站起來把胸膛挺得筆直。只是與我們十分不相稱的是……旁邊到處都是百姓們丟來的垃圾!
“唰唰”隨着一陣整齊的腳步聲,一隊頭戴網盔身背三八式步槍的日本兵就整齊的出現在我們面前。從他們排的隊形和整齊劃一的動作,以及與隊伍中醜不啦嘰的坦克之間的協同,就可以看得出這是一支久經訓練的部隊。然而這一切卻並不能嚇倒我和我手下的這些戰士,越是看他們這樣我們就越是站得筆直,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也不知道日本人是想嚇嚇我們還是想向我們示威,他們一路往前跑根本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直到跑到距離我們防線只有幾米遠的地方時,才隨着一聲怪叫:“気をつけ(日語:立正)”接着整支隊伍齊唰唰的停了下來。他們腳下的灰塵很快就翻滾着涌到了我們面前。
“喲西!”日軍隊伍中轉出了一名配着武士刀的軍官,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們一番,就一邊悠閒地摘下白手套一邊踩着高筒靴走到我們跟前,操着一口生硬漢語衝着我嚷道:“你的,什麼部隊?”
我在這名日軍軍官眼裡看到了意外,這或許是因爲他早已習慣了中隊在他們面前丟盔棄甲的逃跑而我們卻敢與之針鋒相對吧!
我朝這名日軍軍官輕蔑的笑了笑,回答道:“你沒有權力知道我們的番號,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們就是那支在南苑燒死你們幾千人的部隊!”
“噫!八格!”日軍軍官被我這麼一激憤怒的就去拔腰間的指揮刀,但拔到一半又停住了,接着狠狠地將指揮刀往刀鞘中一放,冷笑着說道:“喲西,原來讓皇軍傷亡慘重的軍訓團也在北平,這份大禮已經送上了,我們早晚會收下!”
說完不等我回答就哈哈大笑着返回隊伍,自顧自地指揮着手下在距離我們只有幾十米遠的地方構築防線。
雖說這小日本說的話有點前文不搭後語的,但我還是能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說反正我們現在已經在北平被他們包圍了,他們也不急於一時要我們的命。
我想,這主要還是因爲小日本現在還沒有在北平站穩腳根,同時外圍的包圍圈也不是那麼嚴密,所以他們現在暫時還不敢亂來。
現在的形勢也的確就像日軍軍官說的那樣,他們完全可以一邊假意與我們談判拖延時間另一邊有條不紊的佈置包圍圈,等一切都穩妥之後再一口把我們吃掉……
然而,就算我知道這些又能怎麼樣呢?我似乎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小日本慢慢地捆住我們的手腳,再有計劃地把我們送上屠宰場!
不!我不會讓這一切發生的,就算不爲身邊的這些戰友着想,我也要爲自己的小命着想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