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無巧不成書
傅玉兒撐了個結界將浴桶周圍罩住,濃濃的水霧在房中升起卻沒有散去。傅青雲褪去衣衫,枯瘦黑髒的身子露了出來,傅玉兒將她扶到水裡泡着,自己坐在一旁發呆。
她對傅青雲是不是太好了些?好得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了。
像是感覺到了傅玉兒的想法,傅青雲拿起搭在浴桶邊上的布巾搓起了身子。傅玉兒能夠幫自己到這步田地已經是自己前世修來的福分了,她不敢再奢望什麼。
傅青雲左手搭在浴桶邊緣,捏着布巾的右手吃力地在左手臂上搓了起來。豆大的水珠沿着深深凹陷的面頰落進水裡,不知道那是她的汗水還是騰騰的熱氣凝結而成的水珠……
唉!
傅玉兒嘆了口氣走到桶邊:“還是我幫你吧。”
拿過傅青雲手中的布巾傅玉兒兀自撩了一把她那胡亂披散在肩的枯發,雖然傅青雲氣色好了很多,但是她的身體終究只是一具殘餘的軀殼。照她這樣下去,洗乾淨身子還不得等上千萬年啊。
“不!不……不用了……我正來月事……髒。”傅青雲條地轉身面對着傅玉兒,鼓出來的眼珠炯炯有神,一點也不像油盡燈枯的樣子。
傅玉兒愣在原地,不是因爲傅青雲的拒絕而是她肩上的一塊猙獰疤痕,那樣子簡直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剜去了一塊肉留下的一樣!
“你的……肩……”傅玉兒的目光越過驚慌失措的傅青雲朝她的肩膀看去,嚇人的疤痕延伸到她的鎖骨下方,更因爲傅青雲暗啞失色的肌膚顯得更加恐怖。
這個疤痕的背後隱藏了什麼?是痛吧,否則又怎麼會那麼猙獰?傅玉兒回過神才知自己失言,未說完的話晾在那裡有些尷尬。
傅青雲被傅玉兒的目光吸引,她伸手朝肩上的疤痕探去臉上的驚慌之色也盡褪。“你是說這個啊,我自小時候就有了。記事之後傅儀說是一歲的時候長了一個膿瘡,呵……”
她緩緩靠向浴桶的邊緣,晶亮的眸子裡一片自嘲。因爲熱氣而染上了一層紅色的脣瓣微微張合,似乎在一瞬間傅青雲的氣色更加好了。
傅玉兒不由得疑問:“那麼小的孩子長這麼大的膿瘡居然能活下來?”看那疤痕的創面,小時候就已經佈滿整個肩頭並延伸到鎖骨和肩胛骨了吧?
乾枯的手指摩挲着猙獰的疤痕,傅青雲出神地看着水面。“是啊,怎麼會活下來呢?”她牽起微紅的脣瓣閉上眼:“傅儀說是被蟲咬了,起初沒在意後面卻長了膿包……”
“我怎麼就相信了他?呵,什麼父女、什麼家人,我不過是一顆棋子……棋子……”
傅青雲忽地起身搶過傅玉兒手中的布巾,在傅玉兒蹙眉之時她已經躺回水中重新閉上眼。如潮的回憶涌上心頭,傅青雲微顫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清淚。
“我曾經以爲自己是這個家裡絕對的大小姐,是傅家唯一的翹楚。我可以選如意夫君,可以嫁進諸葛家,只要我想我甚至可以奪這一宗之主的位置!因爲我有一個深謀遠慮的父親……”
傅玉兒將目光撇向別處,現在的傅青雲深陷在自己的回憶裡。回憶越美,就越痛,傅儀待她如親女,可是那些好和慈愛卻是爲了更好地拴住她爲自己某事,換做是誰知道了心裡都不會好受。
“那些曾經讓我自豪的‘任務’居然是爲那個裝瘋賣傻的傅宛如鋪路!而諸葛瑾也是他留給傅宛如的如意夫婿,只有我,傻子一樣賣命去修習妖修魔道……”
“可惜,他傅儀千算萬算卻沒算到我這顆棄子居然如此命硬,不但還活着而且還見到了你!被關在獄園裡的孩子也有我的一份罪孽,如果我是修羅那傅儀就是閻王!你不能放過他!”
傅青雲音色顫抖,再次睜眼之時卻是一派釋然。“此生我已是罪人,能在最後的時光享受這樣的待遇,足矣!”
毫無牽掛的目光清澈明朗,傅青雲沒有刻意去擦拭身體,那些髒東西卻慢慢溶解在水中。傅玉兒知道那是自己放在水中的靈草起了作用,雖說傅青雲老拿月事擋自己,但是她這樣敗落的身體又能有多少葵水?
這一切不過是傅青雲自己心懷愧疚罷了。
拿出爲傅青雲準備的換洗衣衫,傅玉兒認真地幫她穿上。她明明擡手都很費力氣,精神卻好得像換了個人一樣。她精神煥發地坐在銅鏡前,傅玉兒拿着木梳一下下梳着她的頭髮。
“好了!”
傅玉兒將傅青雲乾枯花白的髮絲隨意攏了一個髮髻,就算是溼發,髮髻看起來也是搖搖欲墜。沒辦法,誰讓自己對梳髮髻這種事苦手呢?
傅青雲粲然一笑,似是對這個髮髻十分滿意。傅玉兒看着她明媚的笑容一怔,雖然臉色和臉型已經不成人形,但是眼睛裡的那抹亮光卻讓自己無端端想起了傅青陽!
“……傅青陽的幼妹,失蹤,肩膀上有一猙獰蜘蛛胎記……”明明不是刻意去想,傅玉兒的腦中卻莫名地閃現了卷宗上的那行字跡。
再看向笑得燦然的傅青雲,傅玉兒心裡一驚——不會那麼巧吧!
傅玉兒清楚此刻傅青雲如此精神煥發的原因,一個油盡燈枯奄奄一息的人突然精神抖擻眼色灼灼,那就只有一個可能——迴光返照!
若是,自己的那個“一念”是真的,豈不是太殘酷了!
顧不上扶着桌椅兀自出門去的傅青雲,她從袖袍裡掏出卷宗看了起來。
“傅儀長女幼夭折,瞞此事。傅家旁支傅閆勤之女、傅青陽幼妹,滿週歲時失蹤,肩膀上有一猙獰蜘蛛胎記。傅儀盜走此女,以利刃剜去其肩上胎記,收入自己名下撫養,是爲獄園第一管事、妖修魔道第一人……”
傅青陽和傅青雲竟然是親兄妹!
將卷宗丟進手鐲的空間裡,傅玉兒心緒複雜地跟上剛邁出門檻的傅青雲。他們在這個節骨眼上相遇,是命運使然還是上天刻意開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