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乾興今年六十八歲了,他兒子纔剛到三十,當初他和他媳婦爲了生下這麼一個孩子真是費盡周折,全國各地有名的醫院都去看了,也沒少出去求神拜佛,總算是在年近四十那年得了一個男孩。
前些年那場動亂,他媳婦也沒了,就剩下他們父子兩人相依爲命,周乾興從前就是個生意人,頗有些眼光,在x病毒爆發的這些年,他也費了不少心思經營,在他們省城的一個臨時基地不遠處擁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農場。
現在x病毒的疫苗出來了,軍事化管理也結束了,大家都離開臨時基地回到家裡,全世界都在開展災後重建工作。他兒子就說要趁現在多多招攬人才,組建一個有實力的網絡公司。
周乾興對於網絡公司是完全不懂的,但是自家兒子有心要幹事業,他是必須要堅持的。反正等再過幾年他這個當爹的入了土,家裡多少產業還不是都由着他去折騰,還不如現在就放開手讓他去幹,有他在一旁看着,就算是摔跟頭,也不至於摔得太狠。
於是在除了經營自家農場之餘,周乾興就做起了他兒子這個網絡公司的後勤工作,主管公司食堂,主要負責安排每日三餐。
這年頭大家都不容易,計算機人才也是如此,除了那些個捧上了鐵飯碗的,大部分人都還掙扎在溫飽線上,他們家這個網絡公司要想招攬到好的人才,好歹總要能叫人吃飽了肚子才行。
平時周乾興都是從自家農場運東西過去,只不過他的農場畢竟還是規模有限,而且爲了保證產出,提高用工效率,種植的莊稼品種也比較單一。
爲了改善伙食,周乾興偶爾也去他們省城的幾個市場轉轉,碰到好吃不貴的,也能稍微買一點回去給大夥兒改善改善伙食,不過他們省城有錢有糧的人還挺多,眼下又是物資匱乏的時候,有點子什麼新鮮東西,價格老高不說,賣得還飛快。
新南市離省城近,坐火車只有一個站,三個多鐘頭的路程,周乾興聽人說新南市火車站附近有個夜市挺熱鬧,這就帶人過來瞧究竟了。
他原本也沒抱太大希望,新南市畢竟是小城市,工業農業旅遊業,樣樣都不怎麼樣,只有一個不上不下的新南大學還算拿得出手。
這些年被x病毒這麼一鬧,全國各地的大中小學校也都關門大吉了,之前也有文件下達,讓各個基地開展義務教育,不過那些年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都沒把心思放在這個事情上,所以這項工作也開展得馬馬虎虎。
包括現在也是,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讀書考試上面,就算真的恢復高考,各地考生也不會太多,像新南大學這種三流大學,又能分到多少生源?
在周乾興心裡,對新南市是沒抱多少期待的,這天下午他們買了火車票出門,坐了三個多鐘頭火車,從新南市火車站出來的時候,就瞧見附近的夜市果然還算熱鬧,剛走到火車站廣場上,一陣夜風吹過,周乾興就聞到一股酸菜味,他登時就嚥了一口唾沫,沿着夜風吹來的方向一路小跑,總算被他給找着了那兩個賣酸菜的年輕人。
六兩玉米麪就能換一斤酸菜,這價格在周乾興眼裡簡直太公道了,當即決定都買了。
“這酸菜好,你們從哪裡進的貨?”邱成稱重的時候,周乾興又扯了一片白菜葉子放到嘴裡嚼着。
這時候邱成他們已經把三輪車推到空曠的火車站廣場上了,正把電子秤擺在地上,又在上面鋪了塑料布,將擰過鹹水的酸白菜半個半個放上去稱。
周乾興見他這麼做,心下又滿意了幾分,他是個老生意精了,卻並不時時把精明寫在臉上,有時候他會故意什麼都不說,先看對方會怎麼做。
邱成這時候要是見他好說話,連白菜帶水的整桶搬到電子秤上面去稱,他肯定也是不能答應的。只不過他不說,先前甚至還表現得有幾分像冤大頭,邱成也絲毫沒有表現出要佔的便宜的樣子,周乾興看在眼裡,心裡就給這個年輕人打了一個頗高的印象分。
“前些時候從北方運了點白菜回來,碰到下雨天不好賣,就給醃上了。”邱成一邊擰鹹水一邊又對他說:“這酸菜倒騰過幾遭,就不好放太久了,你們拿回去要趁早吃掉。”
“沒事,包好了擱冰箱裡,吃個把星期總不成問題。”周乾興說道。
“那應該沒問題。”有冰箱確實方便許多,等下個月他們新南市要是不再限電了,他們家也能把冰箱插上了用,隔三差五做一回攪鍋,也不用擔心不及時吃掉就放壞了。
“那你們平時還能弄回來一些別的嗎?我管着一個食堂,要量還挺多。”周乾興覺得邱成是個厚道的年輕人,可以多打點交道。
“過幾天應該會有一批土豆。”邱成說道。
“土豆什麼價?”土豆這東西他們省城也常常可以見到。
“一斤玉米麪換一斤七兩土豆。”邱成直接報了自己和葛洪昌的交易價格。
“你們能弄來多少?”周乾興一聽這價格,頓時那眼睛就亮了。
眼下這土豆也是比較難得,基本上都是去年貯存下來的,雖然說土豆這東西水分比玉米麪多,也沒玉米麪頂飽,但在省城還是很受歡迎,周乾興平時在他們家附近的市場尋摸來尋摸去,要是能用一斤玉米麪換回來一斤半的土豆,他就已經覺得很實惠了。
“不知道,要看到時候的情況。”邱成順口說道。
“土豆的質量不會差吧?”周乾興又追着問。
“肯定不差,之前也運過幾批貨回來,都是供不應求的。”他們家種出來的土豆,品質自然不會差。
“那等這批貨到了,你給我留個幾百斤。你看我這個玉米麪,質量好吧?都是自家農場種出來的,曬得乾乾的,用石磨磨成粉,磨了幾道呢,又細又幹。”
這時候邱成已經把酸白菜稱好了,周乾興就讓跟他一起來的兩個年輕人把玉米麪搬過來稱,一邊往秤上舀玉米麪,一邊就自賣自誇起來。
“你還有農場啊?都種些什麼?”邱成聽說對方有農場,心裡忍不住就是一動。
“嗨,主要還是種玉米,土豆我也種了,現在還都是小嫩苗呢。”對於自家農場,周乾興也不跟邱成多說。
“養雞了沒有?”邱成直接問他。
“今年開春剛剛養上的一羣,怎麼,你也想養雞仔啊?”聽他這麼問,周乾興又有點放下心來了。
“省城那邊買雞仔容易嗎?”邱成擡起頭來,看向周乾興。
“說難也不算很難,咱省城東西南北四個方向都通了火車,來往的生意人也不少,就看碰不碰得上了,這些個東西賣起來都快得很。”周乾興說道。
“哦,那我給你留土豆,你這些天能不能在省城幫我留意一下雞仔?”邱成問他。
“行啊,我幫你留意看看,土豆你就給我留五百斤,下個星期咱還是這個時間,在這個地方交易,你看咋樣?”周乾興和邱成約定。
邱成自然沒意見,其實他還想通過周乾興打聽打聽豬崽的事,不過眼下他們剛認識,也不方便提太多要求,先把雞仔買了再說。
最近,隨着他們家那兩隻雞仔一天天長大,邱成的心思也跟着活泛起來了,要是能養上一羣雞仔,再過三五個月,他們家就有雞肉雞蛋吃了。
之後兩人又聊了幾句,邱成向周乾興打聽了一下雞仔一般什麼價格,周乾興也向邱成打聽他們這個夜市買農產要往那邊去,兩人完成交易,再次確定了一遍下次交易的時間地點,便各忙各的去了。
這天晚上邱成他們除了酸白菜,總共也沒帶幾瓶醃菜醬菜出來,剛剛其中的幾瓶西紅柿辣椒醬又都被周乾興給買了,就剩下幾罐醃蔥葉醃韭菜,邱成想想,就沒再往攤位那邊去,調轉方向,直接回家了。
回家後,邱成和阿常這天晚上別的事情沒幹,光扛泥包了,從外面一車泥土一車泥土地往小區裡運,然後又一大袋一大袋地往樓上搬,直到把1504釘好的木架上都鋪上了泥土,又拌了些肥料上去,這才作罷。
之前種下去的那些花生大豆種子,現在也紛紛抽出了小嫩芽,等它們再長大一點,就可以移植到1504去了。
又過了一個晚上,邱成和阿常照例起得很早,先到河邊去打水捉蟲子,回家後邱成打坐阿常照顧莊稼和家裡的牲畜。
邱成最近打坐,不如初時那般輕鬆了,他又細細翻看那本《木修筆記》,並無發現自己的修行過程有什麼不妥,料想這大概就是要有所突破了,但也不敢急功近利,只是每日修行打坐不曾懈怠。
九點鐘,邱成出定後給他們二人弄了些早飯,前天他們蒸的那些土豆粉,當時吃了一部分,剩下的都晾曬起來了,這會兒還沒怎麼幹透,邱成就隨便從晾架上抓了一把和酸菜一塊兒煮。
吃完早飯邱成要到市裡去拿他前兩天訂購的十斤紅薯,收拾東西準備出門的時候,見阿常在一旁眼巴巴看着他,邱成就有些心軟了。
“你要不要一起去?”邱成上回去過那邊,覺得那裡雖然有烏龜黃他們那幫人在,但基本還是太平的,並不混亂,帶阿常一起去應該沒問題。
“!”阿常高興地不停點頭。邱成見他高興,自己心裡也高興,他現在總是忍不住想做些讓阿常高興的事,總想讓他高興。
這一天上午,他倆原本是高高興興出門的,卻不想市裡的氣氛竟然十分凝重。
“他孃的,我之前就聽人說今年蟲害重,沒想到竟然會這麼重。”大何他們家店門口,有幾個人正圍着說話。
“怎麼了?”邱成停下三輪車,忍不住問了一句。他們這一路騎着三輪車過來,也聽到不少人都在說蟲害的事,但還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
“你們+還不知道呢吧?現在世界各國都在鬧蟲害,有人做了調查,還發到網絡上去了。”說話的老大爺看起來像是附近的居民,他看了邱成他們一眼,就說了。
“我們新南市有網絡?”邱成從來沒聽說過這回事了,現在水電系統還沒完全修復好呢。
“咱這個地方沒有,就不興別的地方有?”那大爺又看了邱成一眼,頗有些作爲消息靈通人士的優越感:“這都是昨天的事情了,我們也是昨天晚上在夜市裡聽人說的。”
“哦。”邱成點點頭,他們昨天剛進夜市就把東西賣得七七八八了,後來連自家攤位都沒去,就直接回去了,確實沒機會聽說這個事。見店老闆大何也在一旁,邱成就從口袋裡掏出單子:“我過來拿紅薯的。”
“紅薯在裡面。”大何接過單子,把邱成往店面裡面迎,邱成想了想,還是沒把阿常一個人留在外面,他先把車子鎖了,又提了玉米麪,和阿常兩人一起進了店內。
“這麼多人看着呢,鎖什麼車啊?”他們一進去,外面就有人小聲嘀咕了。
“讓後面那個在外頭看着點也行啊,就這會子功夫。”後頭馬上又有人接腔道。
“知道什麼?你再看看他。”
然後果然就有人往種子店裡看了,剛好邱成這時候正把玉米麪放在櫃檯上讓大何過秤,阿常就一臉好奇地東張西望起來。
“嘖,是個傻子吧?”有個婦人這麼說了一聲,那語調着實讓人不愉快。
邱成一皺眉頭,扭臉看向外面那些人,剛剛那幾個說得正起勁的,登時就都噤了聲了,他的怒氣彷彿敲在這些人心頭一般,只覺得心裡咯噔一聲,便都有些着慌起來。
“瞎說什麼呢?還讓不讓做生意了?”這時候,大何也不滿地衝外頭那些人喊了一聲。
邱成頭一回來他這裡,就買了一包花生種子,另外還訂購了十斤番薯,這對他來說已經算是比較大的主顧了,他這人做生意雖然不大熱情,但這並不代表他不在乎生意好壞。
“好好的,兇什麼?”
“真是,剛剛還好好的,說變臉就變臉。”
“也沒說什麼,真是個二百五。”
“誰不讓你做生意了,這話要是被烏龜黃聽去,還不得找我們晦氣?走了走了,都散了吧。”
這些人外強中乾地唏噓了幾聲,便都散了。
“成天不幹正事,就知道碎嘴。”大何稱好了玉米麪,又把紅薯給了邱成他們,看着他們兩人什麼都沒說就走了,不知道往後還能不能往他這兒來買東西,心裡忍不住就有些懊悔,早就知道這些人都是嘴上不積德的,他今天真不應該跟這些人一塊兒在自家店門口聊天。
阿常默默地蹲在三輪車後面,他明顯地感覺到邱成這時候心情不大好,剛剛那些人說了什麼他也聽不大懂,還沒反應過來呢,人就散了,早知道邱成會這麼不高興,他真應該好好教訓教訓他們。
邱成回家後,就在屋頂上釘了一整天木架,他要儘快積攢財富,積蓄力量,要快一點幫阿常弄一個身份。
今天那些人的話,阿常大概是沒聽懂,所以並不感到生氣,哪天他要是聽懂了呢,到時候又要讓他如何去應對?作爲一個黑戶,爲了不讓自己進派出所,他甚至不能跟人痛痛快快打一架,爲了避免矛盾,他能做到就只有忍耐。
他絕不願意讓阿常受那樣的委屈。
因爲邱成不高興,阿常這一天也就表現得尤其安靜,他乖乖地給邱成遞了一個白天的木板,又陪他扛了大半個晚上的泥包,等邱成終於吃完飯洗完澡開始打坐的時候,他才終於呲了呲牙,從露臺上翻出去了。
這一次他沒走十三樓,順着牆角一直爬到了樓下十二樓,然後阿常想了想,又往下面爬了兩層樓,這才翻進一間空屋,從那裡下了樓。
“!”寧靜的夜晚,新南市老菜市場旁邊的一棟居民樓上,傳來了玻璃破碎的清脆聲響。
“誰啊?誰家兔崽子幹這缺德事?”那戶人家裡很快傳出咒罵的聲音。
“!”緊接着,又是一陣玻璃破碎的脆響。
“哎呀!這是要作死啊!”
“!”還是玻璃破碎的脆響。
“……”
第二天早市上,很多人就都聽說了,昨天晚上他們這條街好幾戶人家都被人給砸了玻璃,其中最高的一戶住在十二樓,也不知道是什麼人乾的,臂力那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