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榆頂着頭燈爬上地縫時,混身還是溼淋淋水噠噠的——乾燥的衣服還在包裡,但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換衣服,能爬回來,已經是全靠毅力支撐了。
頭燈也黯淡的快要沒電了,此刻她趴在冰冷的地面喘了幾口氣,二話不說就喊道:“周潛哥……”
嗓子又啞又澀,她清了清,再次喊了起來——
“周潛哥!”
能夠進入地下暗河的通道並不在方便周潛觀察對岸情況的河邊,但他自從中午看到並排的向日葵後,心裡就一直緊繃着。如今雖然沒出大樹的範圍,可也一直記掛着。
此刻敏銳的聽覺聽到了懷榆的聲音,怔愣片刻後,他毫不猶豫的啓動了車子,調頭回到地下溶洞的狹窄地縫處。
而那裡,懷榆像一隻地鼠一般只伸出了戴着紅色頭盔的腦袋。
“周潛哥!你快來!”
她臉頰發青,說話時身上都在不住的顫抖,溼透的衣服在暗河還能堅持,可剛爬上來被冷風一吹,立刻就冷得讓人難以忍受。
她喘着氣任由周潛把自己連拉帶拽的扯出來,此刻一邊被他抱在懷裡塞進車廂,一邊又哆哆嗦嗦告訴他:“林雪風……我帶……回來了……在……在底下……冰化了一些……”
“我知道!保溫毯在這裡,你先把衣服脫了進被窩去!等我回家給你燒水!”
周潛看懷榆點頭,把車廂門關上,這纔拿着工具來到了狹窄的溶洞口。
蛋殼刀搭配着巨大的錘子,輕易就能將門口支楞得石塊敲碎,也使得空間更擴大些。而他同樣戴好新的頭燈,這才鑽了進去。
這裡是一片石灘。
往裡頭走遠一些,才能看到那片深且緩的暗河就在前方,在燈光的映照下彷彿幽深的未知,只有一個人在漆黑的地底面對這些,實在讓人心頭髮涼。
而就在岸邊——甚至懷榆已經沒有力氣再將林雪風拖拽上岸,此刻被樹藤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巨大冰雕,還在岸邊的水中呢。
周潛趕緊湊過去。
帶着巨大的冰塊行走在暗河中也並不是全無負擔,因此她走了足足四個多小時,此刻,底下用來拉拽的冰塊已經融化在水中,看不出什麼痕跡了。
而拆開包裹的樹藤,周潛看到了裡頭的銀色保溫棉,伸手摸了摸,保護着林雪風的冰層也已經在融化了。
這很正常,畢竟暗河裡的水怎麼着也在零上,林雪風泡在裡頭,保溫棉也不是嚴絲合縫,會化也在預料之中。
不過也正因如此,懷榆才幹脆利落的放棄自己搬運的打算——沒有冰塊減輕摩擦,這幾百斤,她是拉不動一點的。
周潛當機立斷,此刻二話不說將泡了水的樹藤拆開,又拆開保溫棉,任憑裡面融化的冰水緩緩流淌進石堆。
頭燈的映照下,他也有些呆滯了。
因爲躺在那裡的林雪風,看起來面色蒼白,眉眼安靜……像是在進行一場漫長的沉眠,一點兒也不像死去。
可只要眼神向下挪動,就能看到他胸前那一截猙獰的黑色樹枝,殷紅的痕跡,還有那一枝被水泡的蔫頭耷腦的薔薇花。
難怪懷榆之前說這個狀態很難描述,因爲就連他此刻,哪怕已經感應不到林雪風的呼吸了,可都不忍下口斷定他的死亡。
他小心翼翼避開那猙獰的、甚至連兇器都不敢取出的傷口,此刻嘆口氣,也只能重新用保溫棉裹好,然後才仔仔細細墊好樹藤,萬分謹慎地朝着外頭挪動。至於這種顛簸會不會造成雪上加霜……他們也沒別的法子了。
下來只用了十分鐘,但把林雪風帶上去,足足用了周潛半個多小時的時間!
他滿身大汗,此刻小心將林雪風放在一旁的地上,轉頭就看車廂門打開了,臉頰仍然蒼白卻已經換上乾衣服的懷榆走了出來:“周潛哥,是直接把他凍上帶回去,還是放到樹繭啊?”
周潛眉頭一皺:“圍巾戴好——再凍上?怎麼凍?澆熱水然後寒風吹一夜麼?”
懷榆也反應過來,此刻笑了笑:“那我把樹繭拉出來。”
“我來!”周潛攔住她:“你歇會兒,我來收拾——回被窩去,等會兒燒了水我提進來你再起來泡個熱水澡。”
“沒事。”
懷榆搖了搖頭,但實際上她在被窩裡抖了半天,身上仍是一絲一毫熱氣兒都沒有,腳底都凍得冰涼,這會兒穿上衣服活動兩下,反而沒那麼難以忍受了。
更何況,也不差這一點時間。
周潛已經利索地去上層拉樹繭了,而她打開保溫棉,隔着漫長的時光,終於又一次看清了林雪風的模樣。
隔着冰層看他,總覺得他是痛苦又安靜的。
但如今近距離接觸,他蒼白的眉眼依舊安靜,神色卻彷彿沒有那麼痛苦了。
懷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錯覺,她好奇的伸出手指來摸了摸他的眼睛——眼皮下,眼球並沒有一絲的動作,只是冰涼涼的,帶着微微的,屬於活人的柔軟。
臉頰也是冰冰涼涼的,全無一絲血色,但觸感柔軟,懷榆小心的戳了戳。
不過,睫毛卻很濃密,此刻被懷榆的手指輕輕碰到,他仍是一無所知。
很像是面對着睡美人。
這……應該是還活着吧?
“林雪風!你可一定要活着呀。”
懷榆期盼地看着他,此刻真心實意地說道:“我真的好努力努力,能做的我都做了……你也要努力一點啊。”
她看了看正在給樹繭找位置的周潛,然後又悄聲說道:“如果你真的活不了了,又太累太辛苦的話,那放棄也沒什麼。我帶你回薔薇走廊吧,你睡在它深深的土層下面,有鮮花陪伴,也很浪漫的。”
“我們以後,再過幾十年,也都會在那裡的。”
經歷過這幾個月的獨自生活,她已經能夠這樣接受註定的分別了。此刻哪怕說出這樣的話,語氣裡的希冀和期盼仍舊帶着美好的味道。
彷彿生存與否,都是像她說的那樣浪漫。
林雪風安靜地躺在那裡,眉目俊朗,神色安然。
如山間鬆,人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