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難測,緬梔子害怕容裁對自己有什麼不利,口上堅決推辭他提出的要求。但與容裁在茶室見面時,他說的那番話猶如一個巨石投入她的心湖,泛起波瀾陣陣。
她不得不承認,容裁的每句話都打動了她。無論是出於對展顏的憐惜,還是出於對慕止晦的感激,她都有千萬個理由要答應那個看似過分的請求。她不是鐵石心腸之人,她也是未來並不光明之人,嫁給慕止晦似乎是個對大家都有好處的皆大歡喜的好主意。然而,一看到容裁,她就開不了口去答應。是以,儘管自那天之後,他們二人偶然碰面的機會也有那麼一兩回,都是在慕家,緬梔子子卻沒來由就是想躲開他。這不僅僅是憂慮於容裁是否居心不良,還有容娘子奇怪的態度。
自容府赴宴回來的第二天一大早,容府就派人來取那枚琉璃腰墜兒。來人堅持要見緬梔子,待被引進思圓居,緬梔子又應她再三要求屏退左右時,她才取下遮臉的披風——赫然就是容娘子!
容娘子一身荊釵布裙,不施脂粉,仍然美豔不可方物。她眼波流轉,媚笑問一聲:“從來女子如飄萍,南宮娘子可是想好了真要答應提親?”
真要答應嗎?緬梔子自己也不確定了。容娘子的一句話簡直讓她數日以來茶飯不思。誰纔沒有包含禍心?是容郎君還是容娘子?或者他們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清曼城她還能相信誰?緬梔子也不知自己爲何會捲進這個奇怪的漩渦。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慕止晦身體每況愈下,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許有一天他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容裁很是憂心,在慕府出入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有時甚至留宿在松濤居。
這日一早,晨光初露,緬梔子翻身起來,沒有驚動睡在外間的寶貞,悄悄走到銅鏡前坐下。鏡裡的女子眼底下有淺青的影子。她微微嘆口氣,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不若還是先答應容裁的請求再說吧,她望着銅鏡裡的自己發怔。無論如何,慕止晦在她最艱難的時候伸出過援手,現在也應該是她投桃報李的時候了。至於容裁或是容娘子有什麼其他想法,也許應該先幫了慕止晦再說,以他的身體狀況,成親一事再也拖不得。
可容娘子說“從來女子如飄萍”,也確實深深觸動她的內心。倘若不能把終身託付給一個能相伴終身的人,那今後的命運豈不是更飄零?
思來想去,緬梔子還是沒個主意,這時外間傳來寶貞起身的聲音。她揉揉太陽穴,閉上干涉的雙眼,趴在桌上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了。
寶貞端一個盛着熱水的銅盆進來,見緬梔子衣裳單薄坐在妝奩前,瘦弱的身影在昏暗的晨色中愈發無力。她急忙把銅盆放在架子上,從屏風上扯下一件披風給緬梔子披上,口裡怨道:“娘子是要慕府再添一個病人嗎,怎麼如此糟蹋自己?”正打算好好數落一番,待看到緬梔
子一臉憔悴的模樣,她不禁又心軟了:“昨晚又睡不着嗎?要不再去躺會兒,我給你點多點安神香。”
“不用了,我待會去看看展顏罷。看到父親如此病重,她必是十分不安。”緬梔子起身,寶貞抱着衣服過來給她穿上。
“你還不知道吧?”寶貞手上在忙,嘴巴也不閒着,“昨天容郎君前腳才走,慕小娘子的什麼族叔後腳就到了,說是接展顏小娘子去他家過什麼重陽。”
緬梔子一怔,問道:“怎麼突然接走展顏?在這半年多都沒見過和他們有什麼來往。”更重要的是,慕止晦病重以來,慕氏一族從未有過一人來探病,親戚間從來只見容郎君一人忙前忙後而已。
“可不是。我看他們沒安什麼好心,從未聽過重陽節走親戚的。可這偌大一個慕府,一個能在那什麼族叔面前說上話的都沒有,他說接走,誰敢說個不字?要是容郎君在就好了。”
緬梔子覺得頭開始隱隱作痛,清曼城既像一個漩渦,又如一團亂麻,而她則深陷其中無法抽身。
寶貞服侍她梳洗完,不久阿若阿如在韋媽媽的帶領下進來布早膳。因是過節,菜式比平日還要豐富些,其中更是有應景的重陽糕、菊花紅棗粥等。韋媽媽她們見緬梔子過來,忙行禮並說些應節的吉利話兒,緬梔子讓寶貞都一一賞了,阿若阿如自找藉口下去了,只剩韋媽媽在跟前服侍。
今日的菊花紅棗粥煮得軟糯適宜,又兼清香撲鼻,連日來食慾不振的緬梔子也不免多吃兩口。她對寶貞道:“這粥很是可口,比平日煮得好,待會幫我賞一下這煮粥的廚子。”
寶貞看向伺候在旁的韋媽媽笑說:“今個兒的這粥是韋媽媽親自熬的呢,說是看娘子你這些日子胃口不大好,特意起了個早做的。”
緬梔子擡頭也看向韋媽媽,見她如往常般面帶微笑,不因得了讚賞而得意忘形。緬梔子心中點點頭,對她說道:“原來是韋媽媽的手藝,你真是有心了。寶貞,去拿我那個鑲寶石的手鐲賞給韋媽媽。”
“這可使不得!”韋媽媽慌忙道,“郎君安排阿奴照顧南宮娘子,阿奴做這些只是本分,哪敢受賞。更何況,方纔娘子已經賞過了,阿奴怎可再受賞。”
寶貞看向緬梔子,緬梔子眼睛閃了一下,寶貞心神領會,去妝奩處揀了那個累絲嵌寶出來。緬梔子親自把鐲子放到韋媽媽手上,道:“我知道韋媽媽你素來是對我好的,而且是出於真心,與別個不一樣。我也知自己在慕府實在是個尷尬的存在,本來早想搬出去,但一來無處可去,二來在慕公子病重下無法拋下他而去,只好厚着臉皮繼續叨擾。你是這慕府的老人了,有一事我想來想去,只有請你指教一二了。所以這隻鐲子,也請你勿要託辭。”
韋媽媽聞言,心知在推託便顯矯情,便將那鐲子收下,對緬梔子
道:“指教不敢當,娘子但說無妨,阿奴必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看這些日子以來,容郎君一直照顧慕公子,甥舅之間能做到這份上,在哪裡都十分難得,只是不知容郎君爲人如何?他做這些是否另有目的?不瞞你說,他曾經求過我一事,讓我十分爲難,更怕會被他算計。況且,他的娘子對他的評價似乎不是很高。”
韋媽媽沉吟半響,才字斟句酌道:“容阿郎自小就和我家阿郎十分要好,他們感情十分深厚。在阿奴看來,容阿郎雖然不苟言笑,爲人卻是很好的。容娘子不喜歡容阿郎自有其原因,卻與容阿郎人品無關。恕阿奴多言說一句,容阿郎求娘子之事,無論是什麼,即使讓娘子爲難,也絕不會是要算計娘子的。”
或許應該相信容郎君一次。緬梔子暗想。韋媽媽見她沒繼續問,又道:“我看娘子近日心事重重,不如趁着這重陽好氣節登高踏秋去。”
寶貞一聽,覺得這也是個好主意,也在旁歡歡喜喜連聲附和。緬梔子看她們極力開導她的樣子,雖然憊懶,但不願拂她們的好意,便點點頭。
韋媽媽建議道:“咱們這清曼城一到重陽,熱鬧的不是城內,而是城外。城郊離此不遠有座萬壽山,山上遍佈銀杏,現在這時節正是銀杏葉黃的時候,城中的人都愛在重陽去這萬壽山登高賞葉,娘子何不去湊個熱鬧?而且半山腰上還有個很靈驗的萬壽山,娘子可以順便去拜拜佛求個籤什麼的。”
“既是如此,勞煩韋媽媽幫我準備一下馬車吧。”
韋媽媽動作倒也迅速,不一會兒就打點好慕府的馬車在垂花門處等着了。
馬車轔轔向郊外駛去,一路上果然也有不少同路之人,都紛紛向萬壽山奔去。待到山下,馬車無路上山,緬梔子便和寶貞下了車,讓車伕在山下等。這萬壽山十分雄偉,跟緬梔子以往在南方所見的任何山巒都很不一樣。南方的那些丘陵跟萬壽山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土包。寶貞咂舌道:“哎喲喂,好高的山!”
山腳下有不少待僱的轎子,許多富戶人家都僱了擡將上山去,寶貞也要去僱一頂,被緬梔子阻止了,她說:“重陽登高,貴在‘行’這一字。一路走上去,不但可強身健體,還可盡情欣賞路邊的美景。”
寶貞只好乖乖跟在後面隨她一步步拾級而上。一路果然見處處銀杏林,金黃的扇形葉子隨風飄落,在石階上、草叢裡,落了厚厚的一層。極目所見,漫山遍野的金黃在湛藍的天空下,既清新又豔麗,讓人神清氣爽、身心舒暢,不知不覺心情都要好起來。
她們主僕二人平日畢竟是身嬌肉貴的女子,走了小半段路就氣喘吁吁了,只好停下來歇息歇息,吹吹山風,然後再前行。如此,她們走了約一個多時辰,才見到半山腰的萬壽寺在金黃的銀杏葉裡露出硃紅的一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