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校長辦公室出來,在走廊轉角處碰上王劍剛。
“以寧,你婆婆是什麼樣的人,我與你一樣清楚,你不要放在心上。”他安慰我,與我並肩走出教務大樓。
我強扯出笑容,“謝謝你,我沒事的。”偶爾從各個樓層走出一兩個老師,見到我臉色都很不自然。
我裝着沒看到,照例點頭示意,以示招呼。
“當年,你與紀之揚的戀情,不知羨煞了多少人。”他邊走邊說。
“紀之揚那麼愛你,應該會幫助你把婆媳關係搞的。怎麼這次卻鬧成這樣?”
我低頭,沉默了會,淡淡地道:“這個世界還真奇妙,以前要好的朋友卻沒有繼續友好下去。而曾經的仇敵卻還成了朋友。”
他瞅了我半晌,驀地笑了起來,露出滿口白牙,晶閃晶閃的,“是啊,真的很奇妙,以前我可是把你恨入骨髓了。”
王劍剛與我差不多年紀,很陽剛的名字,卻長着陰柔的面孔,斯文俊逸,在學校裡深受女同事的歡迎。
王劍剛與我很要好,不是因爲大家是同事的關係,而是因爲我們曾經是中學同學。
其實以前我不是很喜歡王劍剛的,甚至還非常討厭。
但人就是奇怪的動物,曾經友好的朋友經過無情的歲月摧殘,如同陌生人。而當初的仇人卻在歲月的流逝中變得親近有加。
我與王劍剛就是後者。
以前他夥同一干頑皮的同學罵我是野種,我對他飽以老拳,不但打掉他牙齒一顆,還把他父母也給剝了一頓。從此,我向以寧的大名在學校裡聲名遠揪。沒有人再欺負我這個外鄉人了。
也是因爲這件事,我與紀之揚認識了。
“你還記得我是怎麼注意到你嗎?那天,我在學校裡無意中看到你以一敵四,形如瘋虎一樣,把四個男孩子打得落花流水,其中一個還滿嘴鮮血。而你也好不到哪裡去,全身上下都是傷口,臉被抓花了,衣服也破了,好不狼狽,可是你那嗜血的眼神卻讓人不寒而慄。那時候,我對你開始感到好奇。”還記得與紀之揚開始交往時,他滿面春風地向我說起這件事。
“之所以對你動心,還是因爲你是我生平見到過的最堅強也最有個性的女孩子。”與他進一步交往後,他笑着對我說,“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我仍是清清楚楚地記得你當時的情景,王劍剛的父母找到學校裡來,當着校長老師的面要找你母親算賬,而你是怎麼回答的?”
那件事我當然不會忘掉,那次以一敵四的戰鬥直接奠定了我在學校裡稱王稱霸的基礎,沒道理忘記的。
王劍剛的父母心疼地拉着少了顆門牙半邊臉腫得老高的兒子對母親厲聲說:“看看你教育的好女兒,居然把我兒子打成這樣。”
母親臉上帶着乞求的卑微,喏喏地不敢說話。
我跳了出來,指着一臉神氣的王劍剛叫道:“你羞也不羞,被我一個女孩子打敗了也敢四處哭訴?”
不給他反訴的機會,我像只刺蝟般跳到他父母面前,雙眸圓瞪,“你口口聲聲說我把你兒子打了,爲什麼不問我爲什麼要打他?”
“你兒子夥同別的同學罵我是野種,我不該揍他麼?我爸爸死了,可不代表我是沒人要的孩子。”
“你---你---”
“你們是怎麼教育兒子的?有這樣公然罵同學是野種麼?”
“你---”
“難道你沒上過學麼?上過學的人都知道,在學校裡要尊敬老師,愛護關心同學,可你兒子不關心我也罷了,還罵我是野種,你說,我該不該打他?”
“---可是,你也不應該把他打成這樣---”
“他們四個人,而我只有一個人。”我越說越氣,指着臉上還未消腫的臉,及手上身上的傷痕,“我是一個女孩子,被四個男生打成這樣,到底是誰更狠一點?”
“----”對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我繼續發揚自己伶牙俐齒的強悍風格,得理不饒人,最後不但讓他們灰溜溜地走人,還A到了一筆爲數不菲的精神撫慰金。從此,我的拳頭和伶牙俐齒在學校裡傳開了,再也沒有人敢找我的麻煩了。
也因爲這件事,我與三年級的紀之揚走到一起了。
90年代初的初中,是不允許早戀的。可我和紀之揚的戀情像一柄鋒利的彎刀,用迂迴和凌厲的刀鋒,硬是在傳統保守又嚴厲的學校裡開劈出自己的戀情新天地。
以前與紀之揚轟轟烈烈的戀情,也隨着他的出軌與背叛變得模糊不清,如今,只唯獨留下鑽心的疼痛和在夜深人靜時偶爾唏噓的回憶。
*
“以寧,最近你好像瘦了不少。”王劍剛關懷的語調拉回曾經的回憶。
我回神,甩甩頭,沒好氣地道:“瘦了好,減肥呢。”被指甲深嵌進手心的疼痛再一次撕扯着我的心。
“那你與紀之揚的事---”
我側頭,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紀之揚,這個名字,他的身影,他的回憶,他的話語,什麼時候已經深深浸入我的骨髓?
很好笑,曾經信肆旦旦地說要天長地久的是他,到頭來先背叛的人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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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紀之揚打來電話,“我媽的事,我很抱歉。”
我回復他,“如果你真想道歉的話,就馬上與我離婚。”前天,我已經正式委託律師起草離婚協議了,可惜他就是死活不肯簽字。
“以寧,我們再談談,好嗎?”他聲音無耐,沉重又疲倦的語氣。
我心裡一跳,他夾在他母親和朱顏兩邊,恐怕也不好受吧?
他說要在某餐廳與我見面,把話當面談清楚。
我回復:“沒有什麼可談的,離婚吧。財產方面,我不會獅子大開口的,一切憑你的良心。但兒子一定得歸我。”既然已經準備離了,就要快馬斬亂麻。
“真的沒有轉圓餘地了?”他問,聲音低沉。
我沉默了會,回答:“好聚好散吧,何必弄得像仇人似的。”我籲口氣,忽然很疲倦,“至少,以後回憶起這十年的感情,還會有些許甜蜜存在。”
“如果,我說我已經後悔了,你是否就會---”
“之揚,這世上沒有如果。”我冷靜地提醒他。後悔是沒有如果的,他“如果”的後悔,更讓我覺得他的懺悔是那麼的廉價。
“---好吧,既然你豎持要離婚,那,我成全你。”他聲音低沉,冷若冰霜,直震耳心。
我關掉手機,擡頭,仰望天空,這樣的結局,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