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春節。
對於沈薇來說其實本質上是與之前的春節沒什麼區別的, 只是她心情的低落是沒辦法調節的。
最開始跟自己老媽說準備去陸成爸媽家過年的時候，倒是把老媽嚇了一跳。這個獎金六十歲的女人，只是最近察覺到女兒情緒的異常, 但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她想到過可能跟小遠那個孩子有關係, 但是每次當她想開口跟沈薇說這個事情的時候, 總是被沈薇拿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題岔開。看到沈薇實在不想聊這個話題, 她也就沒再多說什麼, 自己也是活了這麼多年，其實對很多問題看得很開。她明白，女兒的感情問題, 終究是要女兒自己處理，不是她幾句話就能幫上什麼忙的。
而沈薇自己想盡自己最大的可能在人前保持微笑, 在自己的前公公婆婆亦是如此。但是每當獨處的時候, 她臉上的神色依舊有難以掩飾的苦。
大年三十的晚上, 一家人一起吃過團圓飯之後，都坐在一起聊天。沈薇卻有點晃神, 她幾乎是不受控地想到薛遠，她不知道這樣的年三十的晚上，薛遠會在哪裡，S市他已經沒有了什麼親人，他會回到老家跟那個已經瘋了的母親一起過這個守歲夜嗎？
“薇薇？媽問你話呢。”陸成輕輕推了推沈薇的肩膀說道。
沈薇這纔回過神：“哦, 媽剛纔說什麼來着, 我有點頭暈, 沒聽到。”
“沒事, 我就是問問你之前你給我買的那個保健品是在哪買的。”陸成媽重複道。
“那個啊, 那個我是託一個朋友從美國那邊帶回來的，給你和我媽一人一份, 你們吃了了我再讓那個朋友帶回來點，你們也買不到的。”沈薇解釋說。
“你看，那怎麼好意思，多少錢，到時候媽給你。”陸成媽客氣道。
沈薇搖了搖頭說：“媽，你就甭跟我客氣了，雖然我和陸成是分開了，但是我記着在你家這些年你對我的好，你就別跟我客氣。”
陸成媽也笑了說：“還是薇薇懂事啊，一會兒咱們出去放鞭炮，你多穿點，這次回來看你臉色都不是很好，精神狀態也不好，工作忙也不能累壞了身子。”
沈薇應了聲點了點頭。
放鞭炮向來都不是沈薇的任務，她是那個只負責看鞭炮和煙花的人。她雖然已經過了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的年齡，但是對於煙花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懷，她喜歡煙花，喜歡絢爛的煙花，那即使只有一瞬，但是也要綻放美麗的煙花。
但是今年，她瑟縮在厚重的棉衣裡面，看着天空中的煙花，卻找不到往日看到煙花的任何浪漫感覺，甚至是喜慶的感覺，她也抓不到。
插在口袋裡面的手緊緊握住手機，她承認她的心再次動搖了，她想知道，這樣的夜晚，薛遠是不是一個人在看着滿天的煙花。
還沒來得及繼續想下去，口袋裡面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陌生的號碼。
其實她有那麼一瞬間僥倖地希望這個電話是他打過來的，畢竟她把薛遠的號碼設置成了黑名單，薛遠的號碼是打不進來電話的。
但是理性思維打敗了那一瞬間的感性思維，理性思維告訴她：你別瞎想了，肯定是拜年的電話。你那麼傷了薛遠，薛遠再也不會聯繫你了，你們之間徹底完了。
顫抖的手按下了滑動手機屏幕接聽了電話。
因爲身邊此起彼伏的煙花和鞭炮聲，她其實是不大能聽到電話那邊的聲音的。因爲喂喂餵了多次依舊聽不到對面的聲音，她便朝着手機大喊說：“我這邊現在都是鞭炮聲，太吵了，稍後我給你回電話。”
然後就匆匆掛了電話。
陸成湊過來吵她喊道：“誰的電話？”
“聽不清是誰，太吵了。”沈薇回答說。
*
F市。
薛遠放下手機，沉默地看着手機屏幕好一會兒，又重新拿起手機打下了這樣的一條短信：
聽到你的聲音就夠了，不用回電話，新年快樂。對不起。
然後在唯一的一個聯繫人上面打了勾，按下了發送鍵。
強忍住眼眶快要涌出的眼淚，醞釀了一下情緒，朝客廳喊道：“媽，餃子馬上就好，你再等等。”
薛遠還是選擇回到老家把自己媽從精神病院接出來一起過個年，他已經沒有什麼親戚可言了。想到自己這些年，躲到國外，甚至是連自己的母親都不敢面對，他自己也羞愧，所以，既然他在國內，這個年他再沒有道理讓母親自己一個人在那種地方過。
母親的病不是很嚴重，不是什麼發瘋，只是神經有點錯亂，不大認識人，記憶也時而恍惚。其實很多這種病情的人但凡是家裡有人照顧都不會送到精神病院那種地方的，至少這種病人對社會不會造成多大危害，也沒有什麼危險性。
醫院的各種手續都很輕易地辦下來，醫生又拿了一堆緊急應對措施的藥給薛遠。
薛遠一邊煮餃子一邊回憶起這些年的自己，其實他知道自己活的挺窩囊，更不夠孝順。自己在國外雖然談不上內心過得有多舒坦，但是母親一個人在那種地方那麼多年，他卻因爲不敢面對，而選擇逃避。
自問，這真的不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應該有的擔當。
他想去補償，想去彌補母親，彌補他這些年作爲兒子的失職與不孝。如果說，他曾經確實動了輕生的念頭，或者覺得生無可戀死亦何憾，至少此時此刻的他覺得自己還是要好好活着的，就算爲了贖罪。
把餃子端到客廳裡面，坐到了自己母親的對面，對眼前那個看上去已經蒼老得不行的女人說：“媽，吃餃子。”
眼前的女人拿起筷子又放下，用幾乎嘶啞的聲音說道：“正理啊，你說兒子怎麼都不來看我們，這大過年了，兒子也不回家。”
聽了這話，薛遠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即使是有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古話，但是此時此刻的他眼淚就直接滑下。他不想讓母親在這樣的日子裡不開心，又匆忙拿衣袖擦了擦眼淚對母親說道：“媽，我不是薛正理，我是小遠，今年我陪您過年。”
“胡說，我的正理怎麼可能不跟我一起過年，你別騙我。”母親依舊執拗。
“好好好，您說得對，咱們一起過年，快點吃餃子，我包的，好吃着呢。”薛遠知道父親在母親心中的地位，也知道此時此刻自己如果真的不想讓母親傷心，就隨她怎麼認吧。
自己的母親，旁人早就不認得了，大部分的時間嘴裡唸叨的也都是父親的名字。母親這一輩子是愛慘了父親，她愛的太偏激，愛得以至於父親跟了那個女人之後發了瘋。
突然間，他想到了自己。
母親愛的偏激，母親愛的執拗，但是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
沈薇他們一家子人放完鞭炮回到樓上之後，沈薇就把電話那個事兒忘到了腦後。開始到廚房裡面幫着長輩們一起包餃子，客廳裡面陸成和兒子在等待春節晚會，雖然這一年年的春節晚會都大同小異，早就沒什麼意思了，但是這習俗在他們家卻是一直都有的。
一直到晚上全家人吃過餃子，沈薇的婆婆說讓沈薇幫她找幾個好的拜年短信發過去，好給她當年上班的那些姐妹們發的時候，沈薇纔算是拿起了手機。
短信，微信，□□，裡面都充滿了各式各樣的拜年短信。
微信裡面的拜年大多有各種各樣的彩色符號，短信沒辦法發，沈薇便去自己的短信裡面給婆婆找有沒有合適的拜年短信。
看到那個陌生短信的時候，沈薇愣住了一下，說實話，她的第一反應還不足以讓她反應過來手機對面的人是誰，但是又猛然想到了那個電話。懷着忐忑的心情打開通話記錄，第一條已接來電，赫然是那個號碼。
是他。
果然是他。
手指輕觸屏幕打出了幾個字：新年快樂。
但是又按下了刪除鍵，沒有發送任何東西。
再次翻看短信，尋找到合適的幾條短信，一起發給了陸成的媽媽，然後對她老人家說道：“媽，短信我發給你了，我有些頭暈，進屋子裡躺會兒。”
沈薇前腳剛進屋子，陸成就跟了進來。陸成看到沈薇靠在牀邊面色凝重，他也在沈薇的旁邊坐下然後說道：“怎麼了，和他有關係吧？”
“你說我是不是特別沒出息？”沈薇問道。
“你是說在他面前？”陸成問道。
沈薇點了點頭，她確實覺得自己在薛遠面前沒出息的很，總是會因爲對方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而亂了自己的內心，薛遠總是能影響她，即使她已經無數次發誓要徹底和那個男人斷絕關係。
陸成坐到沈薇對面，用手擡起她的下巴，一臉正色的說道：“薇薇，雖然我是跟你站在同一陣線的人，但是我必須以旁觀者的角度告訴你，你不是在他面前沒出息，是他在你面前沒出息。”
“他在我面前沒出息？”沈薇喃喃自語道，她確實沒有理解陸成說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