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羚風風火火的跑了回來,待走到廊前,看在守在門外的蘇培盛一臉愁容,她忙收住了腳步。
“姑姑,眼下只有您能寬慰皇上了。老奴拜託姑姑,此時您能先收斂一下脾氣,好好的勸勸皇上嗎?皇上這些年其實心裡很苦的。”蘇培盛雙手作揖,恭敬的對着洪羚說着。他本是個奴才,討好主子是應該的,可是洪羚此時覺得他的一番話,卻是發自真心,相處了幾十年,主僕之間多少也有些真感情吧。
“蘇公公,您說的我好像是個不講理的主兒似的。我自是會分輕重的,你去給他準備些清粥吧,這會兒心裡不好受,肯定心火旺,還是吃些清淡的吧。”洪羚對着蘇培盛淡然一笑,蘇培盛眼底竟有些閃着淚光,使勁點點頭,然後退了下去。
洪羚挑簾輕輕的走了進去,胤禛沒在正廳,洪羚望向裡間屋,纔看見竹簾後的他,正坐在窗前低頭沉思着。
洪羚沒有叫他,而是慢慢的走了過去,雙手撫在了他的肩上,胤禛也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然後扭頭看到了肩上的那雙玉手,他也伸出了一隻手,撫上了洪羚的。
洪羚低下了頭,用自己的下巴抵着他的頭,然後又用自己的臉蛋摩挲着,離開親人的痛苦,洪羚知道。可是此時,還真不知道該如何的安慰他,胤禛爲人內向,感情一向不外露,雖然對待這幾個兒子,一向嚴厲,但是心裡其實很愛他們的。
“羚兒,你說這是不是天意。我終究要受到天譴,老八和老九就是到了那邊,若是知道弘時也跟去了,肯定痛快死了。”胤禛的聲音帶着沙啞,洪羚從未見過他如此。
“你還有弘曆和弘晝呢,這兩個孩子都很好的。”洪羚把腦袋擱在他的肩膀上,歪着頭看着他,他眼底盡是血絲,剛纔出去時還不是這樣,怎麼一會兒的功夫,好像就蒼老了。
“我以爲這事情隨着老八和老九的死,就過去了。雖然底下還有人時不時的做些小動作,可是這皇位畢竟是我的了。弘時這孩子也不過是一時的糊塗,關他一陣子,讓他仔細想想,終有想明白的一天。我還是要放他出來的,可是老天爲什麼要帶走他呢?”胤禛悲愴的說着。
此時的他可能真正體會到了康熙爺當年的那種痛了,骨肉相殘,做父親的是多麼的心痛。雖然弘時沒有對付弘曆和弘晝,可卻是胳膊肘朝外拐,幫着父親的敵對,這是更讓胤禛傷心的。
“生死有命,既然人已經去了,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啊。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太憔悴了。一會兒先吃點兒東西好不好?”洪羚繞到了胤禛的面前,蹲在了他的身邊,握着他的手,柔柔的問着他。
“好。”胤禛木然的答應着,其實根本沒有感到飢餓,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若是真的倒了,倒是會讓一些人開心了,他不能讓那些人看笑話。
“我這一輩子還有一個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和你有個孩子。今天時兒的事情,又讓我想到了那晚,那個讓我後悔一生的傍晚。”他的話也觸到了洪羚的痛處,她知道他並不是想要揭她的瘡疤,他是愛她的,自然是想與愛人生個孩子,就像自己多麼想與子謙生一個一樣。
洪羚把自己的腦袋放在他的腿上,握在了他的雙手,“不開心的事情,就不要想了。看看弘曆與弘晝,還有婉兒,這些活潑可愛的孩子,我們的生活還是很不錯的。”
“對不起,羚兒,又提到了你的傷心處。只是不開心時,就會所有的不開心都會想起。”胤禛尷尬一笑,洪羚擡眼望去,此時的他就像個無助的孩子,與一個帝王相去甚遠。
“什麼傷心不傷心的,我這個人一向健忘,你又不是不知道。都幾十年了,那疤痕早都看不見了。倒是你,又何苦還讓這件事爲難自己呢?”洪羚強裝鎮定,一臉無所謂的對胤禛說着。
這時蘇培盛的聲音在外間屋想起,“皇上,奴才給您準備了些清粥小菜,您要不要吃點兒?”
胤禛看見了洪羚的微笑,於是迴應了蘇培盛,讓他端了進來。蘇培盛很明白,此時皇上只想洪羚一人陪伴,於是把手裡的東西放在了桌上後,便又退了出去。
“弘曆找你什麼事情?”胤禛彷彿是想用別的事情轉移自己的壞心情,於是一邊吃着,一邊問着洪羚。
“唉,可惜當年只收養了一個女兒啊,沒事兒你生那麼多的兒子做什麼?都不夠分的了。”這句話真的逗樂了胤禛,一口清粥沒嚥下被嗆到了,他用手點指着洪羚,無奈的笑着。
“你啊,真是爲難了婉兒,怎麼偏偏攤上了你這樣的孃親?”洪羚拍着他的後背,一臉很無辜的表情。
“還不是爲了博君一笑?”洪羚看他也沒有那麼難受了,便也坐下來,喝起粥來。
“弘曆真能就此放下嗎?”知子莫若父,弘曆的執拗脾氣還是和他很像的。
“不知道啊,可是我覺得他應該能明白的。一個將來要做皇上的人,總不能這點兒事情都想不明白吧?”洪羚沒有擡起頭,只是低頭吃着小菜,喝着粥。
“你啊,外人面前,可不能這樣說啊,若是讓他那麼的肯定,日後這位子就是他的,我怕又會重蹈二哥的覆轍啊。”胤禛有些憂慮的說着。
“哎呀,我下午說走了嘴啊。這可怎麼辦啊?”洪羚故作驚恐狀,筷子還咬在她的口中。
“你啊,總是會出這麼都的幺蛾子。說了就說了吧,反正不到我走的那天,這儲位是萬萬不能立了。”這九龍奪嫡真真的是讓人心有餘悸了,即使僥倖得勝的胤禛,也是怕了。
“好好的,說什麼走不走的,快點吐三下口水。”洪羚生氣的說着胤禛,他的話突然讓她心中升起了一種恐懼,彷彿下一秒,他就會真的走一樣。失去子謙的痛,她不要再嚐了,剛剛得到的幸福,她不想就這樣失去了。
“我的命可是硬着呢,哪會一說,就真的走了?你怎麼也會信這些東西了?”胤禛好笑的看着她,原先的羚兒天不怕地不怕,如今的她怎麼這樣脆弱了。
“可能是創傷後遺症吧,自從他走了,我就總是忐忑不安,時時都是提心吊膽,總怕我現在所擁有的,下一秒就會突然的失去,我真的好怕。”剛纔還在逗着胤禛的洪羚,一下子黯淡了眼神,有些悲傷的說着。
“你就是名堂多,這‘創傷後遺症’又是你自創的新詞兒吧?好了,他那件事只是偶然,你現在已經進宮了,怎麼還會有那些意外發生呢?”聽見洪羚提及子謙時,他拿着筷子的手也是抖了一下,只是洪羚一直低着頭,並未發現他一瞬間的不安。
洪羚也突然發現自己剛纔說的那是未來的名詞,於是摸摸後腦勺,呵呵的笑着,忙敷衍了過去。
接下來的日子,胤禛沒日沒夜的批着奏摺,彷彿是要拿繁忙的政務來麻木自己心裡上的痛。
洪羚很是不放心,於是沒有回自己的住處,乾脆就搬到了這裡,日夜都陪着他,看着他佈滿血絲的眼,心裡彷彿被什麼堵着,其實他的身體一直都不錯,可是卻突然暴斃,與這樣的過渡勞累,不無關係啊。
自己很想勸慰他,可是還需要讓他自己把事情想通了,不然鑽進了那個牛角尖裡,任是誰人也拉不出來的。
圓明園這邊不似宮裡,隨侍在身旁的人不是很多。再加上胤禛一向比較節儉,人員也只是夠用就可以了。
洪羚也在這邊住了下來,從擷芳殿裡帶來的人都留給了婉兒,尤其夏荷是宮裡的老人,多少都會提點着婉兒的,這讓洪羚能安心不少。
胤禛便又從養心殿裡派來了兩位宮女專門伺候洪羚,都是宮裡的老人,更可靠些,也懂分寸。
被派過來的兩位宮女,一位叫梅香,另一位蘭香。康熙爺在位時,就在乾清宮裡當差的,胤禛繼位後,除了幾個主事的換了之後,其餘還算是老實聽話的,就都留了下來。
這兩位不比洪羚歲數小,按規矩也該叫上一聲‘姑姑’,可是梅香和蘭香知道,自己可不能和洪羚相比,這位洪姑姑在宮裡的位置一點兒都不亞於皇后娘娘。尤其那次花園風波過後,宮裡可是人人都知道這位洪姑姑的厲害。
兩位姑姑對着洪羚很客氣的道了萬福,看着面前的人對着她們微微笑着,很是和善,可是這位主子的惡名已經在外,兩人不得不謹慎一點兒。
洪羚看出了兩人的拘謹,於是微笑着和她們閒聊着,想讓她們放鬆一下。自己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何至於此呢?
梅香這個名字,怎麼這樣的熟悉呢?自己原來是不是曾經聽過呢?洪羚反覆的在心裡尋思着。
突然靈光一閃,梅香,康熙爺身邊的老人兒,那不是玲瓏的表姐嘛,想起玲瓏,洪羚心中不禁幾分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