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退, 來到真央被綁走的那一晚。
回來的方泠發現結界被打破，隨即通知了方渺。當然，公司方面也隨即瞭解到了情況。
衆人都來到蓬萊客棧, 一齊商量對策。
客棧中的長桌前, 氣氛有些凝重, 方渺先開口道：“真央被綁架與我有關, 對方應當是要拿她來要挾我出面, 我知道那魔修的性子，真央應當暫且沒有生命危險。”
“既然知道有危險！”靈曄拍桌而起，“那爲什麼不一開始就在真央身邊照顧好她！”
靈曄眉頭緊皺, 被重重一敲的桌子猛地震動了一下。
“是我沒能保護好真央姐姐……”方泠面露鬱色，清秀的面容上寫滿了自責, “原本我應該留在客棧的。”
“靈曄。”未等方渺回答, 蘭先生淡淡出聲道, “近來島上諸多異向，是公司的決定, 拜託方前輩幫忙調查的。”
似是爲了讓靈曄冷靜下來，蘭先生的語氣也難得的格外嚴厲。
“你們究竟想做什麼？”他瞥了一眼蘭先生，眼中雖仍有幾分惱怒，但已經漸漸冷靜了下來。
“既然對方是爲了要挾方前輩出面，勢必很快就會派人前來談判, 不必着急。”
“說得沒錯。”話語剛落, 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方渺往門外看去, 便見到齊楨站在門外。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 旁人自也認得他是一道參加節目的修真者, 蘭先生不免笑聲道：“想來，齊楨道友應當是收了不少靈石, 才願意做這個傳話人吧？”
“畢竟也沒什麼人敢得罪清微的掌門。”他無奈聳肩，但商人本就爲利所驅，無可厚非。
方渺起身，看向齊楨道：“閒聊倒也不必，委託你傳什麼話，直說就是了。”
“那恕我冒犯。”齊楨朝方渺一揖道：“那人說‘黎明時分，霧邪山上’，他與真央姑娘會恭候您前來。”
方渺微微頷首，轉而看向靈曄道：“我這就去將她帶回來。”
靈曄嘆息一聲，看向手機上的消息，VAN’s的成員們都在擔心真央的安危。
方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你應該有話要和方渺說吧。”蘭先生低低的聲音令靈曄回過神來。
靈曄身形一頓，隨後往門外走去。
“是有些話要說。”
蓬萊客棧前，夜風咻咻作響，石燈中的燭火忽明忽滅，連帶着影子一起，晦暗不明。
“方渺。”靈曄出聲喚住他。
蒼茫的夜色裡，方渺白色的衣袍像是要彌散在風中。白色的狐狸面具戴着他的臉上，令靈曄不由得想起了九灤山那時。
如今這一次，他也能和之前一樣，平安的將真央帶回來麼？
“爲何要隱瞞身份？”她伸手用袖子擋在石燈前，令夜風稍許緩和，不至於將燈吹滅。
“若是你足夠信任真央大可不必如此，對於真央來說，你是何身份經歷過什麼根本無足輕重。”方渺回頭看她，他對靈曄其實並無什麼特別的印象，但是對‘靈曄’這個名字卻有些印象。
因爲真央。
“你對真央，是何種心思？與我相似麼？”儘管對方是女性，但方渺還是稍許感受到了醋意，或許這與對方是何種性別無關，只是光是知曉這世上或許有另一人和他一樣抱有着對真央一樣的感情，他便覺得有些不悅。
靈曄未曾想過方渺會這般問她，下意識便別過視線去。
“我……與你不同，只是真央於我而言，與她人不同，卻也是特別的，只是這份特別，無關男女之情。”
林曄。
方渺記得這個名字，修行者的生命遠於常人，在這漫長的時間裡他自然不會事事記得，但若與真央有關，他事事都會記在心上。
“你於真央而言，也是特別的。”晦暗的夜色裡，方渺臉上的神情教人看不分明，只是他的聲音平靜，像是隻是緩緩道來一個平靜的事實。
靈曄脣角勾了勾。
“若是如此就好了。”
夜風瀟瀟，就算有什麼低低的嘆息，也不過凝碎在風中。
——這姑娘被無辜牽連也倒是可憐，只是，我們要的只有你一個，這姑娘只能重入輪迴了。
——沒有什麼辦法麼？
——沒有。
——那我也同她一道輪迴去。
記憶猶如水幕，緩緩鋪展而來。
戴着蘭花面具的人輕笑，審視一般的看着眼前面目清秀的男子。
“林曄先生。”他沉聲，不慍不惱，“你不過一介凡人，又有什麼資格同我們‘天道’談條件？”
狼藉的演唱會舞臺上，他抱着滿身是血的少女，在賭一個微弱的可能。
“若是不能救回她，我也同她一道死去。”
“據我所知，林曄先生，在這場演唱會之前，你同這位姑娘似乎並無交集。”
“這又如何”
“我的意思是，爲了一個毫無瓜葛的人，放棄得到成仙的機會，豈不可惜？仙道茫茫，本就會遇到些許業障，如今這位姑娘的死，本就是你的第一遭業障罷了。”
“你……”他清俊的面龐上隱隱有了一絲怒意，“究竟是活了多少年，才能這般將人命視爲草芥？”
對方倒也不惱，只是輕描淡寫回道：“活得太久，我倒也是不記得了……不過，無論如何你都不打算改變想法是麼？”
林曄沒有回聲，跪坐在地上，懷裡抱着那個再也睜不開眼睛的少女。
“既然如此，那便同她一道輪迴去吧。”他說着，緩緩擡起手來，“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少了你一顆，我們自有可以填補的……”
這般結果，林曄自然早已預料。人之死生，若世上再無羈絆，逝去也罷。
“不是很有趣麼？”一個陌生的聲音忽然響起，林曄下意識睜眼看去，一個穿着與跟前男子類似，連面具都肖似，只是上頭的紋樣不同，是金色的菊紋。
“一人兩人又無甚區別……只不過……”他的聲音頓了頓，“若是想救她，你還得答應我們其它條件。”
“你這樣私下決定，若讓那位大人知道……”
“你不也覺得有趣麼？”菊紋面具的男子低笑出聲，看向身側的人。
靜默片刻，對方微微頷首，算是默許。
“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就將他們帶到那兒吧……”
低低沉沉的聲音，猶如黃昏般將夜色漸漸拉扯，林曄的視線也漸漸昏暗下來，餘下的意識彷彿也不再屬於他的身體，他猶如一團霧氣漂浮在一棵高高的樹上，枝繁葉茂下是無邊的湖水。
似是穿越了亙古，又像是一瞬。
連時間如何流動都不曾知曉，不曾往復，像是一直靜止在那裡。
他像是個旁觀者般注視着一切，他看到有人落入湖中，他也聽到了那個少女的聲音。
他聽着她同那人攀談對話，從陌生熟識到無話不談，他知道她實在有趣，有時也會忍不住笑起來，但他發不出聲音，所以，他甚至不清楚那是不是屬於自己的情緒。
沒能救下她，所以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讓她活下去。也未曾問過她的意願，是他單方面下的，有些自私的決定。
今後會如何，那時候的他也並不知曉，不過他已經支付了代價，他和真央的記憶都會被消抹，以及其餘的……
“或許說這話有些多餘，但……真央往後就拜託你了。”搖曳的燈火前，靈曄露出一個不算漂亮但是爽朗的笑容來，“她一直在努力思考與你的關係，你們之間的感情，在我看來她想得實在有些多了，但她本就是那種性子……方渺，將她平安無事的帶回來吧。”
“一定。”
他御劍而起，猶如夜風踏着月影而去。
“我以爲你會一道去。”
沒有半點腳步聲，聲音卻不知何時靠近。靈曄笑了笑，看向幾步之外的蘭先生：“齊楨爲利，你們又是爲了什麼？”
一道雀影掠過，長夜又歸於沉寂。
“什麼意思？”
“若無你們的首肯，那魔修又如何能輕易將真央帶走？你們想從他那裡得到什麼？”
蘭先生手中摺扇一收，笑聲道：“既是如此，爲何你不告訴方渺？”還未等靈曄回答，他又道，“是認爲我們留着真央這條命是爲了要挾你，還是覺得憑真央與方渺的關係我們不敢傷她半點半分？”
靈曄如鯁在喉。
爲了拯救修真界的未來，這其中，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他們又是什麼人棋盤上的黑白子。
他需要時間去忙忙調查，眼下，他只希望真央能平安無事的歸來。
“你大可不必擔心，與其有這個時間揣測我們的心思，不如盯着手機，看真央那個小姑娘什麼時候給你發來消息。”
低語聲猶如帶着蔑視的警告。
他不過一介凡人，哪裡敢窺探‘天道’的心思。但即便是棋局，也有棋子不安於在這片棋盤之上，他要往更廣袤的地方去。
至少，不被所謂‘天道’掌控。
掩於長袖之下的手緊緊攥着，分外有力。
夜幕仍舊深沉，見不到半點星光，不知何處刮來的夜風狠狠吹熄了石燈，她終被長夜所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