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孫重樓這等混不吝的少年來說,打人、殺人都不是事,他們行事只求一個快意,隨心所欲。
那些婦人楞了一下,
“住手!”
黃錦策馬而來,看着像是正牌娘子的中年婦人眼中閃過厲色,喊道:“抓爛他的臉!”
張同被送回家後一家子反覆測試了許久,得出一個結論:侯爺是真被打傻了。
正牌娘子馬氏沉吟良久,對這些小妾說:“侯爺如今成了這等模樣,又惡了陛下,此後侯府的日子可想而知。且此次還得罪了蔣慶之……你等想死想活?”
小妾們瑟瑟發抖,都說想活。
“咬着皇子不放會被陛下記恨,唯一的法子便是盯着蔣慶之。侯府正好還欠着蔣慶之一筆鉅額賭債沒給,侯爺不管事了,到時候蔣慶之上門要債,咱們誰能攔住他?”
不得不說,馬氏的頭腦是真的不賴,甚至比張同都強,她說道:“如此侯府名利皆無,兩袖清風,我是正頭娘子,宅子是我的,你等呢?一無所有。
如今我給你等想了個法子,那便是……咬死此事乃是蔣慶之唆使,如此陛下必然歡喜,侯府就度過一劫。
蔣慶之對手太多,京師大多士大夫都恨不能吃他的肉。咱們咬着他不放,那些士大夫豈會袖手旁觀?他們必然會伸手相助……”
這番分析和謀劃令小妾們驚爲天人,紛紛拜倒,高呼夫人英明。
十餘小妾爲了自己的前程蜂擁而至。
“滾開!”
孫重樓咆哮一聲,一腳踹飛一人,接着衝了過去,只見那些婦人如同秋風中的殘花敗柳,紛紛往兩側撲倒。
慘嚎聲中,孫重樓衝到了馬氏身前。
馬氏見狀不怒反喜,那些小妾對於她而言不過是炮灰和工具人罷了。今日一戰算是給那些人的投名狀。
她看了一眼那些小妾,眼中有遺憾之意……竟然一個都沒死。
若是孫重樓當衆打死一人,馬氏就敢一頭撞在門柱上,隨即京師輿論大作,金城侯府反而成了被害者。
張同成了傻子,此後的侯府就是她馬氏做主。小妾們不聽話便叫人牙子來發賣了……府中那幾個管事該換也換掉。
如此,這個侯府便是她的。
想到這裡,馬氏見不遠處有幾個男子在看熱鬧,就知曉是那些人的耳目。
機會來了!
馬氏凜然道:“我乃侯夫人,你敢動手試試?”
毆打小妾只能算民事糾紛。
而毆打一個侯夫人……
那是大事兒,權貴們的正牌娘子會同仇敵愾。
你可敢?
馬氏昂首挺胸。
呯!
孫重樓回身,身後馬氏翻個白眼,隨即撲倒。
黃錦看的目瞪口呆。
所有人都覺得蔣慶之會呵斥甚至責罰孫重樓。
“幹得好!”蔣慶之說道。
臥槽!
你竟然說打得好?
就在衆人愕然中,蔣慶之上馬,“回了。”
炸了!
蔣慶之人還沒到家,消息就不脛而走。
“馬氏想咬死蔣慶之不放,陛下爲了保住裕王,就必須站在她這邊。而京師那些人隨即便會對蔣慶之發難……這手段,誰想出來的主意?”
幾個老人聚在一起喝茶,得了消息後不禁大喜。
稟告的男子說道:“並無人出主意。”
“難道是那位馬氏?”一個老人撫須訝然,“女子也有這等謀劃嗎?”
“去問問。”
消息很快就傳來了……
“侯府當初便有些入不敷出,馬氏嫁過去後出了幾個主意,很快就掙了不少錢。由此張同便視其爲智囊……”
“竟然是個女中豪傑!”
“諸位。”一個老人乾咳一聲,“老夫覺着馬氏的主意……”
另一個老人說道:“張同被毆打致殘乃是蔣慶之唆使!”
“沒錯!”
幾個老人異口同聲,然後笑了起來。
一個老人走出去,負手看着有些陰鬱的天空,微笑道:“陛下啊陛下,如今你會如何選擇呢?”
……
在裕王被杖責後,宮中的氣氛有些嚴肅。
道爺捂額,“怎地都不消停呢!”
他剛準備了一些手段,可如今輿論轉向,那些手段都用不上了。
黃錦說道:“外間如今都在說是長威伯的唆使。”
把鍋丟給蔣慶之?
道爺冷冷的道:“總有天魔在擾朕心神!”
“是。”
黃錦告退,芮景賢在外面候着,見他出來問道:“如何?”
黃錦搖頭,“陛下的意思,張同致殘與長威伯無關。”
芮景賢跺腳,“陛下怎地……咱去勸勸。”
黃錦冷眼看着他:“怎地不去?”
芮景賢訕笑,“那裕王那邊……”
“不該過問的不要問。”
“有數!”
芮景賢緩緩後退,回身後,臉上的訕笑都變成了陰狠,“你得意個什麼?總有一日咱要讓你跪在咱的身前喊爺爺!”
……
“輿論不妙。”
徐渭急匆匆回來,“外間都說是伯爺唆使裕王動的手。”
蔣慶之在喝茶,細細品着,覺得一股幽香縈繞不去,不禁讚道:“果然是好茶。”
胡宗憲嘆道:“這是逼迫陛下做抉擇。”
徐渭坐下,有僕役送來冰酪,他一口就幹掉半杯,爽的直抽抽,然後說道:“那些人正引經據典,說伯爺如何跋扈。據聞有刑部的官員摻和了,說伯爺當發配……”
臥槽尼瑪!
胡宗憲罵道:“就算是毆打致殘也不至於發配吧?”
“他們說伯爺蓄意已久,老胡,蓄意和無意是兩回事。”徐渭喝了一口冰酪,“那些人的目的便是讓陛下左右爲難,讓伯爺臭名遠揚。另外……”
“貶謫!”蔣慶之放下茶杯。
“是。”徐渭說道:“說伯爺在京城攪動一城不安,當貶謫地方。”
“一旦到了地方,當地豪族和官吏聯手……伯爺危矣。”胡宗憲說道:“幸而伯爺墨家鉅子的身份並未外露,否則……”
“必死無疑!”徐渭冷靜的道:“那些人但凡知曉伯爺的身份,陛下都會被放在一邊,他們會全力對付伯爺,不死不休。”
對於柔弱的儒家來說,硬漢墨家天然就是他們的剋星。
“表叔。”
景王急匆匆進來,“表叔,三哥一口咬死了是他自發動的手。”
“癡兒!”胡宗憲嘆息,“裕王……哎!”
徐渭卻眯着眼,有些不以爲然,在他看來,帝王就得有壯士斷腕的決斷和勇氣。
裕王此舉是重情,可大局當前卻顯得有些婦人之仁了。
“伯爺,裕王有些優柔……”徐渭覺得該提醒蔣慶之。
蔣慶之拿出藥煙,“老徐,此事若是換做是你我,你可知我會如何抉擇?”
徐渭說道:“捨棄我便是了。”
蔣慶之搖頭,點燃了藥煙,煙霧嫋嫋讓他的臉有些模糊,線條更爲剛硬了些,“我同樣會說,這便是我乾的!”
徐渭一怔,苦笑道:“行大事者當壯士斷腕!”
“若一件事需壯士斷腕,那不做也罷!”蔣慶之的聲音很輕,卻宛若金石。
胡宗憲和徐渭面面相覷。
“我便是市井性子,若是不能快意恩仇,那活着還有什麼勁?”
蔣慶之吸了一口煙,“老四且回去,告知老三,我在,讓他稍安勿躁。”
表叔看來是要出手了……景王深深的看了蔣慶之一眼,隨即告辭。
徐渭這才幽幽的道:“其實不是沒有別的法子。”
“什麼法子?”胡宗憲問道。
蔣慶之淡淡的道:“裕王爲何動手?”
徐渭說道:“只因裕王得知張同做的那些事,爲此義憤填膺!”
老徐果然不愧是我的首席智囊……蔣慶之頷首,“張同開賭場,想來傷天害理的事兒沒少做。”
胡宗憲覺得自己的智商好像被碾壓了,他此刻才領悟了二人的謀劃,“賭場不在侯府名下,不過……”
徐渭陰惻惻的道:“找證據就是了,找不到,那就給他造一個!”
“傷天害理的證據呢?”胡宗憲問道。
蔣慶之說道:“賭徒的下場不外乎三個,其一輸光了所有,淪爲乞丐。其二輸的不能自拔,欠下賭場的高利貸還不清,被打殘。其三,被打死!找到賭場……”
胡宗憲閉上眼,從大局上補了一步,“可捐些錢財給養濟院。”
“此事後,定然有人說伯爺一邊對賭博深惡痛絕,一邊卻利用賭博掙的盆滿鉢滿……”徐渭眼中閃過異彩,“老胡不錯啊!”
護衛們出動了,孫不同發誓兩個時辰內定然找到張家的賭場。
“少爺,我出門一趟。”
孫重樓告假。
“去吧。”
蔣慶之和徐渭二人在商議後續事兒。
“少爺!”
纔出去不到半個時辰的孫重樓回來了,滿頭大汗的要水喝。
蔣慶之隨手把茶壺遞給他。
徐渭注意到了一個細節,先前爲胡宗憲倒茶時,茶壺嘴碰到了杯緣,蔣慶之下意識的用手擦拭了幾下。
可此刻他卻毫不在意的把茶壺遞給了孫重樓牛飲。
他看着孫重樓仰頭狂飲,心道,這忠僕名爲僕役,實則在伯爺眼中便是自己的兄弟。
孫重樓放下茶壺,擦拭了一下嘴角,“少爺,張家的賭坊在城北的一條巷子中。”
“你如何尋到的?”胡宗憲問道。
“乞丐啊!就是少爺說的丐幫。”孫重樓說道:“他們什麼都知曉。”
蔣慶之起身,“把孫不同他們叫回來,讓他們今夜去賭坊弄個活口回來。其一,找到賭坊屬於侯府的證據,其二,找到那些被打殘打死的人家。”
他獰笑道:“給我釘死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