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熱,蔣慶之早餐選擇了燒餅加綠豆粥,再來一份涼拌菜。
燒餅表面上撒了不少芝麻,烤的外面焦黃,咬一口甚至能聽到芝麻在嘴裡炸裂的聲音。
裡面放了香腸,蔣慶之歷來不喜甜口的香腸,可做燒餅卻必須用甜口的。
甜口香腸加上鹹口的燒餅,二者在嘴裡融合,恍若冰火兩重天。
接着便是更裡面的辣椒,猛地一下把味兒給提起來,渾身毛孔瞬間打開……
活過來了。
蔣慶之喝了一口綠豆粥,覺得整個人神清氣爽。
辣椒,永遠滴神!
李恬慢慢喝着綠豆粥,對燒餅沒興趣,倒是對涼菜情有獨鍾。
“主食必須吃。”蔣慶之說道,長期不吃主食,親戚會離家出走。
“夫君給我一半吧!”
蔣慶之把燒餅掰給她一半,黃煙兒在邊上伺候,不解的道:“伯爺爲何這般節儉呢?”
富貴人家哪裡有這等掰一半的事兒,拿起一個燒餅就吃,剩下的丟了就是。
蔣慶之想到了前世,他的童年有一半是在鄉下度過的。那地兒窮,平日裡吃的是貨真價實的粗糧,不是爲了健康,而是吃不起細糧。
後來家中曾有一段時間經濟緊張,恨不能把一分錢掰成兩半用。
這兩段經歷對蔣慶之影響很大,讓他養成了不浪費食物的習慣。在外面和人吃飯沒辦法,在家裡必須三光。
“浪費食物會被神靈看到。”李恬用神秘主義來解釋蔣慶之的行爲。
蔣慶之笑了笑,也不去解釋。
吃完早飯,蔣慶之和徐渭二人在書房商議事兒。
“盯着那些商人。”蔣慶之吩咐道:“特別是那些典籍,務必不能出了京畿。”
“伯爺放心。”胡宗憲說道。
徐渭說道:“其實放那些典籍去塞外也有不少好處。”
“儒學那套等級森嚴的學說幹別的不成,穩定統治基礎卻不錯。”蔣慶之說道,一旦讓俺答穩住了局勢,對大明後續的內部革新會造成巨大的外部威脅。
“讓他們去塞外,大明用墨學,塞外用儒學。只是想想俺答汗面對一羣文臣想殺人的模樣,我便有些迫不及待了。”
徐渭太壞了……胡宗憲笑道,“隨後大明內部用墨學,一言不合便要起兵攻伐。”
徐渭眯着眼,憧憬的道:“朝堂之上盡皆墨學子弟,但聞不臣,君臣就一個字:打!這讓我想到了漢唐……”
漢唐從不是純用儒學。
儒學真正統御中原是在前宋。
中原的徹底衰微也始於前宋。
“伯爺。”
有僕役來稟告,“宮中來人了。”
來的是裕王身邊的內侍。
“長樂公主昏迷不醒!”
蔣慶之身體一震。
昨夜的噩夢記憶一下就涌了出來。
接着,深藏着的記憶也隨之出現。
朱壽媖,逝於嘉靖二十八年夏。
“備馬!”
蔣慶之趕到宮中時,裕王兩兄弟在等他。
“表叔,父皇在那,我二人過不去。”裕王急切的在來回轉圈。
狗屁的二龍不相見!
蔣慶之問道:“長樂如何?”
景王說道:“我令人去問過,說長樂是莫名發熱,隨後昏迷不醒。御醫灌了藥也無濟於事。”
發熱!
在這個時代,發熱的死亡率之高令人膽寒。
裕王惶急,景王看似冷靜,卻雙拳緊握。
“長威伯,陛下召見。”
去請示的內侍來了。
一路上見到的宮人內侍都神色肅然。
見到道爺時,他站在長樂的寢宮外,負手看着蒼穹,和蔣慶之噩夢中的畫面一致。
“陛下。”
嘉靖帝說道:“那年朕有了長子,取名載基。”
這是個極爲大氣的名字,可見道爺對這個長子的喜歡。
“可孩子夭折了。”
道爺負手搖頭,“隨後有了載壡。”
蔣慶之心中嘆息。
“再接着是老三和老四,三個兒子都活了下來,讓朕歡喜不已。”
御醫們在後面低聲商議着,聲音中帶着一種宿命的傷感。
蔣慶之從道爺這裡也聽出了這種味兒。
“隨後的老五,老六,老七,老八盡數夭折。”
加上前面夭折的長子和前陣子去的太子,道爺一生有八個兒子,死了六個。
“朕本以爲女兒會好些,昨日看着長樂那般快活,朕也很是歡喜。可這老天啊!但凡讓朕感到歡喜的,它總是會出手打斷。朕……這是獲罪於天嗎?”
“陛下!”蔣慶之打斷了道爺的話,“當下要緊的是長樂的病情。”
道爺搖搖頭,“御醫們爭執了許久,尋不到病因。這是天意,天意啊!這賊……”
“臣想試試看。”蔣慶之從未見過如此絕望的道爺。
但若是換了他自己,想來也會心灰意冷。
道爺擺擺手。
那些御醫還在七嘴八舌的爭執,術語用的麻溜,但半晌也沒個結果。
“說症狀!”
一個聲音打斷了他們的討論,有人勃然大怒,可回頭卻怒氣全消,“長威伯。”
“說說症狀!”蔣慶之說道。
“公主渾身發熱,脈象……”
隨後又是一番脈象術語,蔣慶之覺得自己就不該問他們。
“……心脈還算是強健,不過再這般發熱下去,怕是有不忍言之事。”
蔣慶之問道:“也就是說,若是能把高熱給降下來,那麼長樂的病情就會緩解?”
“是。”
一個醫官羞愧的道:“我等用了許多法子,可公主的高熱卻一直不退。”
“那麼我來。”
蔣慶之走進了寢宮。
“長威伯,長威伯!”
白髮蒼蒼的老醫官說道:“你這去了無濟於事啊!”
蔣慶之充耳不聞,老醫官便去對嘉靖帝說道:“陛下,長威伯不通醫術,臣擔心……”
道爺木然道:“你等可有法子?”
老醫官羞愧低頭,“並無,但臣會盡力而爲。”
“既然如此,那便讓他試試。”
死馬當作活馬醫!
老醫官一跺腳,“臣……哎!”
寢宮內,蔣慶之看着面色潮紅的長樂,有宮女說道:“外男怎地進來了。”
蔣慶之沒搭理她,李姝指指外面,示意那個宮女出去。
蔣慶之摸摸長樂的額頭,燙的嚇人。
前世醫學認爲,高熱是人體自發的一種防禦機制,也就是說,長樂的身體有問題。防禦機制啓動後,身體用高熱來殺死那些病菌或是病毒的同時,也會殺死正常的細胞,損害神經系統。
所以當下最該做的是給長樂降溫。
蔣慶之想到了自己在家中弄的那些高度酒。
“李姝?”蔣慶之對女官有印象。
“伯爺。”李姝看着很是疲憊。
“令人去告知我的隨從,讓他回家取一罈好酒,就是最好的那種。要快!”
李姝一怔,“伯爺,這時候喝酒……”
“速去!”
蔣慶之喝道。
“是。”
李姝出去,先把蔣慶之的吩咐告知了黃錦。
“長威伯不是那等不知輕重之人,只是拿酒來作甚?難道是藥酒?”黃錦略一思忖,便令人去通知蔣慶之的隨從。
蔣慶之坐在牀榻邊,想着第一次見到那個瘦瘦小小的侄女兒的場景。
“見過表叔。”小姑娘連行禮時都有些膽怯,甚至需要偷瞥自己一眼,纔敢坐下去。
好不容易享了幾天福,可隨即病魔就來了。
“賊老天!”
蔣慶之把道爺想罵的話罵了出來。
孫重樓打馬回家,李恬聞訊便令人來問長樂的情況。
“說是不大妥當。”孫重樓也難得的黯然,隨即去庫房裡找酒。
“最好的那種,記得少爺上次說過什麼……高度酒,這裡,這裡……在這!”
孫重樓抱着酒罈子就跑。
這一路疾馳攪亂了京師交通,引來五城兵馬司的‘追殺’
……
酒罈子被送到了寢宮外,御醫們得知是酒水時,不禁勃然大怒。
“此刻讓公主飲酒只會加重病情,陛下,當阻止長威伯!”
“臣從醫多年,從未聽聞過用藥酒來降熱,長威伯此舉……簡直就是荒謬!”
道爺木然站在那裡,腦海中都是那些孩子夭折的畫面。
“這是天意!”嘉靖帝蒼涼的道,一種從內心深處發出的疲憊,令人覺得眼前的這位帝王下一刻便會倒下。
蔣慶之出來了,“酒水呢?”
送酒水的內侍被兩個御醫擋着,一臉爲難。
“長威伯……”
一個御醫引經據典的說了一番,蔣慶之把酒罈子搶在手中,二話不說進了寢宮。
“李姝!”
“在。”
蔣慶之打開酒罈子,先來了一口,被烈酒辣的直抽抽。確定酒水沒跑味,“晚些把公主衣裳解開,用這個酒水……看好。”
蔣慶之蹙眉看着愕然的李姝,“用布巾在酒水中浸泡,隨後擰半乾,在公主的腋下、手臂,大腿……等處。不停的擦拭,明白?”
“可是……”李姝從未聽聞過這等法子。
“按照我說的做,有事兒算我的。”蔣慶之起身。
他走出寢宮,令人關閉大門,“窗戶開一點。”
“老夫嗅到了酒味兒!”
“長威伯還真是用上了藥酒!”
“荒謬啊!”
“若是出了事……”
一羣御醫跺腳着急,有人忍不住問道:“長威伯,你這是哪家的醫術?”
道爺看似木然,可耳朵卻突然動了一下。
蔣慶之想了想,“祖傳老中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