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少住持,心痛如絞
崖兒城,西域……
蔣慶之的腦海中突然泛起一個念頭。
謀劃西域需藉口。
至於孫重樓,那娃可不是做和尚的料。
瞬間他眼中就多了些溫潤之意,“大師遠來,先喝杯茶。”
澄滎明顯的有些意外蔣慶之的反應,他微笑道:“貧僧不便久留,這便想帶着那孩子回去。”
“我不去!”
不知何時孫重樓出現在會客廳的側面,他雙拳緊握,“那把火是你們放的,你們燒死了我爹……”
蔣慶之:“……”
澄滎嘆息,“當年崖兒城權力交替,那位出手狠辣了些,且得位不正,便想讓住持開口爲他正名。三番五次勸說住持依舊不肯……
權力令人利令智昏,於是便用一把火燒燬了大縱寺。那一夜寺內死傷慘重,並非只有住持……”
孫重樓搖頭,“你們還一路追殺……”
“那是另一股人。”澄滎說:“大縱寺哪怕死傷慘重,依舊派出了五人跟着,那五人追上了那些賊人,一路廝殺,最後僅剩一人重傷迴歸,說你逃進了大明。
五年前,大縱寺初步修葺一番,貧僧帶着羣僧囑託進了大明,一路尋覓你的蹤跡。佛祖護佑,那日我見到了你當街動手,果然是住持的兒子,那果決的性子如出一轍……”
果決?
蔣慶之和富城面面相覷,心想孫重樓那是憨憨啊!
憨憨行事只憑本心,想到了就做,壓根不會遲疑。
那位住持莫非……
不能!
憨憨做不了住持。
而且也護不住孫重樓這個兒子。
“你騙人。”孫重樓的語氣弱了些,不知怎地,蔣慶之心中突然覺得有些空蕩蕩的。
澄滎緩緩解開僧衣,露出了胸膛。
他把僧衣徹底拉開,讓整個胸腹露了出來。
一道道傷疤在胸腹處縱橫着,深的刀疤依舊能看到肌肉往兩側翻過來的痕跡,令人不忍細看。
澄滎卻恍若未覺,“當年那五人奉命跟隨護衛你,沒想到住持卻提前讓身邊人帶走了你,那五人一路緊追,發現了追兵。他們一路廝殺……四人先後身隕,剩下一人拼死拖住了剩下的追兵……”
“那人是誰?”孫重樓一步步走了過來。
澄滎緩緩把僧衣穿上,“剩下那人看着你進了大明,隨後迴歸。那一路他幾度垂死,幸而有佛祖護佑,這才能迴歸大縱寺。
彼時那位篡位者控制了崖兒城,大縱寺只剩下了殘垣斷壁。他必須要跟着僧友們一起重建大縱寺,維繫道統……當大縱寺初步修葺完工後,那人便帶着鉢,一路向東。”
孫重樓嘴脣蠕動,“是你。對嗎?”
“是。”澄滎微笑着,踮起腳摸摸孫重樓的額頭,“貧僧當年抱過你,小時候你力氣很大,僧友們都說你是佛陀座下金剛轉世。故而剛修葺了大縱寺,他們便催促我來尋你。佛祖保佑,你還安好。”
孫重樓低下頭,“我有些印象,你當年好像給過我糖吃。”
“那是大食人的糖,最是甜蜜。”澄滎笑道:“那是貧僧去化緣得來的,那個大食人說,在遙遠的西方,有無數大國。那些大國強盛,有許多財富……當時你說,那都是我的。”
“我說過嗎?”
孫重樓看了少爺一眼,心想這話倒像是少爺說的。
蔣慶之和富城退到了邊上。
“少爺,看來不是假的。”富城的聲音中能聽到一種悲傷。
辛苦養大的孩子,某日突然有人登門說自己是孩子的父母,那種感覺真的很難言喻。
“自然不是假的。”蔣慶之先前已經令人去查了。
雖說如今查的不嚴,但要想在大明尋人,且五年之久,沒有路引是不可能的。
只要有來歷,就逃不過蔣慶之的查詢。
孫重樓和澄滎在低聲說話,蔣慶之看到孫重樓落淚,澄滎慈愛的伸手爲他拭去淚水。
孫不同來了。
低聲道:“伯爺,五城兵馬司查了一下,這和尚是一個月前進的進城,路引上出行的理由是遊歷天下,感悟什麼佛機還是禪機。”
澄滎擡眸,“和尚需行萬里路,這一路不斷叩問內心,此生爲何而來,緣何存在,爲何而去……”
哲學三連!
蔣慶之腦子有些混亂,“先安置吧!”
他回到後院,把事兒告知了李恬。
“什麼?和尚之子?”李恬頗爲震驚。
“這不是重點!”蔣慶之點燃了一根藥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但清涼的藥煙依舊壓不住那股子火氣。
“夫君。”李恬說道:“石頭定然不願去什麼大縱寺。”
“是啊!”蔣慶之笑道,彷彿李恬說的話便是真理。等蔣慶之去禁地後,黃煙兒說道:“伯爺對石頭真是夠親切的。”
“夫君和石頭之間看似主僕,實則更多是兄弟。”李恬感慨的道:“他們在一起多年,若是石頭去了那個什麼大縱寺,夫君怕是會傷心。”
蔣慶之在禁地裡坐了許久,始終無法集中注意力。
澄滎帶着孫重樓出去了一趟,回來後孫重樓說是去了一家寺廟,澄滎這陣子就在那裡落腳。
“他給了我這個。”孫重樓拿出了一本經文,“是我爹親手抄錄的。”
蔣慶之說道:“你可想出家?”
孫重樓撓撓頭,“出家作甚?”
“有個寺廟讓你繼承啊!少年!”蔣慶之拍拍他的肩膀。
佛前金剛……蔣慶之說道:“站好別動。”
孫重樓站好,蔣慶之走到他身前,伸手在自己的頭頂壓着,手掌平平的往前伸。
中途他依舊作弊了,把手掌悄然往上移動了一些,但差距依舊令人無語。
“好像比去年又長高了些,我說你沒事長那麼大高個幹啥?”蔣慶之說道。
“我就覺着餓,餓了就吃,吃了就長個。有時候晚上餓得慌,就去廚房翻找食物,吃飽了再睡……”
“當年在蘇州府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麼能吃。”
“那時是葉氏的人做主,我怕他們會爲難咱們,所以許多時候就忍住,熬到天明便出去尋摸吃的。”
“後悔不?”蔣慶之問道。
“不。”孫重樓搖頭,“這幾年我跟着少爺很是快活。”
“那麼……罷了。”蔣慶之本想問他是否願意跟着澄滎去崖兒城,但話到嘴邊卻開不了口。彷彿一開口眼前的少年便會消失在眼前。
澄滎來了,他單獨和富城說了許久,晚些富城求見。
“崖兒城那邊局勢不大好,大縱寺需要有人坐鎮,澄滎不能久留。
他說當年石頭母親生下他的頭夜夢到了光芒四射,又夢到了血光,醒來後便生下了石頭。這在他們那裡……光芒四射便是佛光普照。血光正好印證了崖兒城當年的殺戮,大縱寺的浩劫。
故而那些僧人都把石頭當做是重振大縱寺的希望,託人傳口信,讓澄滎務必把石頭請回去。”
蔣慶之默然看着富城。
富城神色恭謹,但雙手卻攏在袖口中,“老奴不知什麼大縱寺還是什麼小鐘寺。下雪不冷化雪冷,這幾日京師冷的要命。老奴想,那些年歲大的人,弄不好真會冷死……”
這是富城第一次在蔣慶之這裡毫不掩飾的展露自己的殺機。
“若是換個人,哪怕是竇珈藍……”
這兩日孫重樓跟着澄滎時常出去,把守書房的人換做是竇珈藍。她聽到這話,默默低下頭。
“我會贊同你的看法,弄走那人。”蔣慶之並非沒有手段讓澄滎離開,“可那是石頭,我沒法動手。否則此後每當看到他,便會覺着……莫名的難受。”
竇珈藍擡頭,她知曉這種感覺,也很羨慕蔣慶之和孫重樓之間的這種情義。
富城默然良久,“那麼石頭那邊……”
“不用勸說。”蔣慶之說道:“讓他自己選。”
“可那小子蠢笨。”
“老富,石頭看似蠢笨,可靠着直覺來活着的人,他們做出的選擇,比咱們這等靠利益來決策的人高明百倍。”
蔣慶之說道:“我知你不捨,可許多時候,這都是命。命中註定,便不由人。”
若是強留下孫重樓,這娃會不會鬱鬱寡歡?
一個鬱鬱寡歡的孫重樓……富城嘴脣動了動,“老奴知道了。”
“告訴澄滎,若是他,或是什麼大縱寺,或是什麼崖兒城,但凡逼迫石頭做些什麼……”蔣慶之眸色冷厲。
富城回去轉達了蔣慶之的決定,“此事伯爺說了任由石頭選擇。不過伯爺有句話。”
澄滎大喜,“請說。”
“伯爺說了,若是你或是大縱寺,或是什麼崖兒城,但凡逼迫石頭做些什麼,大軍兵臨城下之時……對了,知曉大同之外的京觀嗎?”
“那座屍山嗎?”澄滎唸了一句佛號,“貧僧得知時人在陝西,唸了一卷經文爲那些亡者超度。”
“伯爺的意思,西域那邊興許也缺一座京觀。”
富城回頭就笑眯眯的把孫重樓帶到自己的房間,說了許多……
什麼人情世故,什麼人心險惡,什麼自保之道……
第二日,當富城醒來時,走出臥室,卻沒看到那個眼巴巴等着自己的少年。
一瞬間。
富城覺得心痛如絞。